她比阿回更早回到城主府,她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靠在窗邊,飲酒之後,她的思緒也變得很慢,她好像想起很多東西了。
她家鄉的酒就跟她今天喝得一樣烈,大寒山是雪山,她們部族世世代代生存在那裡,她的父親是部落裡的族長,也是最英勇的戰士,冬日的第一場雪落下,當夜晚的月亮從大寒山山頂升起的時候,她們燃起火焰,用最烈的酒驅散寒冷,歡送揹著長弓和矛,腰間挎著匕首的戰士,在冬夜來臨時進行最後一次狩獵。
火焰,烈酒,父親的臉通紅,不知是烈酒還是火光,他高大的身軀舉起長劍,在月光下高聲唱起祝禱的謠曲,祈求恩賜部族,女子也同樣痛飲烈酒,在月光下起舞,送別自己的丈夫和兄弟。
她最初的時候也忍受不了那辛辣無比的酒液,但是她也會像族人一樣喝下,誠心向神明祈禱族人會平安歸來,漸漸的,她習慣了這種酒的滋味,那種喝下去就讓人覺得自己的生命之火還沒有熄滅,還能在大寒山的每一個雪夜裡度過,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昇起。
可是母親說大寒山外的世界很大,是一個和大寒山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裡有花,有水,有樹,有城池,有許許多多在大寒山見不到精美物品,可是這個花花世界也是危險的,有的人只是披上了人皮,內心裡卻還是野獸,他們利慾薰心,為了自己的利益發動戰亂,母親的家就在戰火中被毀滅了,母親一個人流浪,最後被商隊收留,而她是自願留在這裡的。
母親跟隨商隊來到大寒山腳下時,她驚歎於這裡的淳樸和純淨,漠族人一生都不曾離開這裡,他們敬畏天地,敬畏神明,敬畏人,對待每一個來到這裡的人都奉上烈酒和食物,有的商隊時常到這裡來集會,給漠族帶來他們生活的必需品,山腳下有一個專門為集會而存在的村落,人不多,這裡遠離城池,寒冷貧瘠,除了一心想要遠離世俗的人和商隊,沒有人願意在這裡停留,而那些商隊的目的是來收購大寒山上的雪蓮花和千金難求的寒石。
商隊的生活是不停的奔波,輾轉在各個城池,母親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卻無力去改變,她知道自己能活下來是上天的恩賜,所以從不貪心。
遇見父親的那天,是大寒山夜晚的集會,母親的商隊來晚了,她們把馬匹停在村口,頭領讓她們馬上把貨物搬下來,搬到集會的地方,母親揹著沉重的箱子,整個人像是一把被壓彎的弓,賣力的向前走,商隊不會收留一個沒有價值的人,只有不斷的付出才能不被拋下,這是商隊的生活。
就在她吃力的揹著箱子走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身體一輕,她直起身子,看到身後有個高大的人影,他抱著箱子,低頭看這個瘦小的姑娘,心有不忍,“我幫你吧。”
母親沉默的搖頭,伸手想把箱子截過來,那男人扭身躲過,抱著箱子邁著大步就走了,母親急了,那是商隊的貨物,丟了她可賠不起。
“你站住,把東西還給我......”母親小跑跟在他後面,擔心的不得了,卻見那男子突然停下來了,放下了箱子,離開了,母親趕忙上前抱住箱子,趕緊搬到了集會上,再抬頭卻看見不遠處明亮的篝火的光,幾步之遙,母親抱著箱子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商隊,頭領揮著鞭子惱怒她動作太慢,卻沒有鞭打她,只是恐嚇。
母親心有餘悸的回到隊伍裡,看著集會里來來往往的人,他們身上穿著的很樸素,有的還穿著獸皮衣,看上去野性十足,頭領笑著站在貨物前向他們推銷物品,突然,人群中出現一張熟悉的臉,高大健壯的男人揹著長弓在各個攤前瀏覽,最後停留在他們商隊面前,頭領笑眯眯的招呼他,要知道在漠族中,越是厲害的戰士,他們的獵物越豐厚。
男人漫不經心的挑選著東西,目光卻落在母親這邊的人身上,商隊裡收留了幾個身體健康的流浪兒,母親只是其中一個,男人選了半天,卻問頭領,“那些孩子是你的親戚嗎?”
商隊裡很少有孩子,至少男人所見過的商隊裡,不乏有帶著自己兒女來往的商人,可是那些孩子是被呵護備至長大的,和那群孩子不一樣,他們瘦弱,目光裡帶著防備和畏懼。
頭領貌似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那些孩子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撿的,還是專挑身體健全不難看的撿的,難道那個男人想要買下他們,頭領眼珠一轉,露出一副哀痛的表情,“唉,這些孩子都是戰亂之後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我看他們實在可憐,便收留了下來,可是商隊來往長途跋涉,他們也實在是跟著我受苦啊.....”
頭領故意未把話說盡,留下一半僅供男人想象,男人聽了沉默了半晌才開口,“不如交給我族來照顧吧,如果他們願意,漠族願意收留他們,當然,也會給你一份豐厚的報酬。”
商人逐利,男人這麼一說,頭領心中暗喜,他早就想把這幾個吃得多幹活還少的攆走,如今還能換份報酬,他依舊是那副哀痛臉,眼中還多了幾滴淚花,“真是....真是太感謝了,我替他們謝謝你了.....”頭領大手一揮,叫他們上前來,男人半蹲著身子,目光掃視過幾個孩子,陳懇的問道:“你們願意跟我走嗎?我們部族就在不遠處的雪山上,日子可能有些苦,但是我們會善待你們的。”男人手指遙遙指著那座巨大的雪山上,漠族很珍視孩子,部落裡的孩子都會受到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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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站在幾人中間,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個好人,至少在她的理解裡是個好人,她毫不猶豫的點頭,“我願意跟你走。”這個陌生的男人,眼睛裡的目光是真誠的,如果她看錯了,那隻能是她的命運,可是她不願意再顛沛流離了,她希望自己能落地生根。
有人跟她一樣選擇了留下,也有人拒絕了他,男人用一盒雪蓮花換回了她們,她們跟著那天來集會的漠族人走上了大寒山。
走在山上的道路時,母親回頭看到山腳下村落裡的篝火已經熄滅了,月光下,一隊隊商隊重新收拾起行裝,馬匹馱著沉重的貨物,頭領騎著馬,揮著鞭,催促那些走得慢的人,一條條佇列走向四面八方的方向,而她終於離開了那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