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過後,人煙氣味逐漸飄散在街上,春風閣外徹夜明亮的燈籠已經被挑息關門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城主府的韓管事從馬車裡出來,敲了敲緊閉的大門,勞累了一晚的夥計開啟門,雙眼惺忪,看見是韓管事,趕忙打起精神迎他進去。
“叫銀媽媽出來吧。”韓管事找了座椅在大堂坐下,吩咐夥計道。
銀媽媽也是操勞一夜的,打著哈欠走了出來,看見韓管事坐在椅上,連忙換了副笑臉,“喲,這不是韓管事嘛,怎麼這個點來呀,姑娘們可都睡了呢。”
韓管事從懷裡掏出個袋子遞給他,銀媽媽笑嘻嘻的接過來,沉甸甸的,開啟一看,都是成塊成塊的金子,更是笑得歡快了,“這這這....韓管事啊....這我怎麼好意思啊.......”
韓管事低垂著眼,看著自己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指甲,淡淡道:“拿著吧,是城主的意思。”銀媽媽笑臉瞬間凝固,大張的紅唇分外可笑,顫抖的連臉上的白粉都撲撲的往下落,她張了張口,又咽了一口唾沫,才緩緩道:“一個都沒出來嗎?”
韓管事搖了搖頭,銀媽媽不可置信地癱坐在地上,就連往日分外珍愛的芙蓉春睡扇跌落在地上,也無心思去拾。
韓管事走到跟前,“那袋金子是讓你守口如瓶,別辜負了城主大人的厚意啊。”
銀媽媽望著眼前那雙乾淨的靴子從她跟前挪走,腳步聲漸漸走遠,銀媽媽撿起自己心愛的扇子,從地上緩緩爬起來,消失在寂靜無人的大堂裡。
春風閣南面有一座小房子,門上有一大把銅鎖,房屋四周生滿雜草,長久無人打理,銀媽媽理了理有些雜亂的頭髮,把身上褶皺的衣衫撫平,才開啟銅鎖,關上房門。
昏暗的房間裡,紅色的蠟燭經年燃燒,燭臺上結了厚厚一層的燭淚,燭光下,照映著無數的牌位,還有一個蒲團,她開啟供奉牌位的櫃子,從裡面拿出一個嶄新的牌位,放到無數牌位中,又拿出一根粗紅的紅蠟燭,就著燭火點燃,插在燭臺上。她靜靜看著微弱的火焰,一點點壯大的火焰,燃燒著紅色的生命才燃起來的火焰啊,她跪在蒲團上,抬頭看著那些無名的牌位。
她很小的時候是被春風閣的媽媽從街頭撿回來的,她生的俏麗可愛,媽媽給她取名銀俏,十三歲的時候,金流城裡來了都城的使者,也是像當年一樣,城主府的管事來挑服侍使者的女子,聽金樂姐姐說,如果被使者看上了,就能去都城過好日子,不用在這裡伺候的這些粗人。那時候的她一心想要離開這裡,去更大的地方見識,可是管事來的那天,她被媽媽鎖在房間裡,沒能出去,金樂姐姐被選上了,那天晚上,她穿著鵝黃色的衫群,腰如柳,眉如黛,她從沒有見過她那樣美麗的樣子,眉眼的風情像是陳釀的美酒,沉醉風中,從金樂姐姐離開那扇門之後,她再也沒見過她了。媽媽說她們幾個再也不會回來了,在那間小屋子,媽媽點燃了新的蠟燭,拿出了新的無名牌位,在這間同樣黑暗的屋子裡,媽媽告訴她了,這個春風閣裡最黑暗的地方,每一塊無名的牌位後面都是血淋淋的人命,她們做的是最下賤的生意,就連性命也無人問津,丟在荒山,等待黑夜裡飢餓的野狗來啃食。
銀媽媽低頭拭去眼角的淚,不知道是為了那幾個年華早逝的女孩,還是為這樣悲哀的一生。門外突然響起哐哐的敲門聲,疲憊沙啞的女聲從門外傳來,“銀媽媽,在嗎?”
銀俏開啟門,青煙長髮散落,眼圈下泛著青黑,聲音裡還透著幾分沙啞,她關切問道:“這嗓子怎麼了?”青煙落寞的笑了笑,“沒什麼,昨天晚上客人有些難纏罷了。”
“找我有事嗎?”
青煙眼睛裡透著幾分欣喜,“我聽說韓管事來了,是不是那幾個丫頭有訊息了。”
銀媽媽站在門口,看著衣衫不整,勞累的青煙,笑得莫名,“上次你房裡那個丫頭,是不是被選上了?”青煙低垂著眼,默默點了點頭。
“如果你真想知道就進來吧。”銀媽媽走進屋裡,青煙看著昏暗的房間裡點點燭光,邁步走了進去,關上門。
灰藍色的簾布把外面的天光遮住了,透出的微光裡,灰塵點點在漂浮,一排一排的牌位在兩排明晃晃的燭火中肅立。
青煙看著燭火下銀媽媽的面容再沒了往日的諂媚笑容,她看著眼前那些無數的牌位,仿若是無數還未盛開就凋零在風中,任人踐踏的梅花,獨自吹落北風中,這一季的梅花永遠不會再開了,她們沒能綻放在最好的時節裡,也沒有機會再綻放了。
銀俏指著那塊角落裡新立的牌位,“青煙,那就是那幾個丫頭的牌位了。”
青煙彷彿聽錯了,睜大了眼睛,“牌....牌位,銀媽媽你是在開玩笑嗎?”
銀媽媽綻出一抹苦笑,“你以為我在說笑嗎?”她將那沉甸甸的錢袋開啟,“看見這些金子了嗎,青煙,這是她們的買命錢,你看看啊青煙,你接一個客人才十顆銀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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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煙愣愣的看著苦笑的媽媽,她笑著笑著,眼睛裡不斷流淚,面上厚厚的白粉被眼淚沖刷出兩道白色的痕跡,看著好笑極了,可是她扯了扯嘴角,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銀媽媽伸手撫摸著青煙不著脂粉下蒼白的臉,眼前的女子才不過二十一的年紀,卻因為在這種地方出賣皮肉過早的衰老了,眼角的細紋在燭火下看得分明,“青煙,你是個長情的人,但在我們這種地方,長情只會帶給你悲傷,那個小丫頭只是個過客,你想開點吧。”
青煙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離開了沉悶的房子。
她呆呆的坐在房間裡,明明勞累了一夜,現在頭腦卻清醒極了,大開的窗戶裡透露出外面大好的天光,可惜這樣的好的天氣了,她們這樣的人,晝伏夜出,一輩子鎖在這閣樓裡,除非有客人願意帶她們出現,往日妙心還在的時候,總用花香將牡丹紋木梳薰香,再用來給她梳頭,她是個那樣乖巧羞怯的女孩,每天晚上她在那張床榻上接完客,她就會用熱毛巾擦拭著她狼藉的下身,眼睛紅紅的,像小時候見過的紅眼兔,就是那樣瘦瘦小小的妙心,那天她躲在她懷裡,抬頭怯生生的望著青煙。
青煙抱著她,低聲在她耳邊說:“妙心,在床榻上要哭,這樣男人才會憐惜你,如果那個將軍看上你,你就不用再過我們這樣千人欺萬人枕的日子,別再回來了,記住了沒有。”
妙心低著頭,眼眶一直紅紅的,言語中帶著哭腔,“姐姐,我來這裡,只是想賺些錢,買一座房子,讓我哥哥不用再睡在冰冷的山洞裡,每日乞討過活,因為我,哥哥每天都很辛苦,我對他來說只是個累贅。”
“是上次那個被扔出去的乞丐?”
“是,哥哥說不希望我在這裡,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人這一生,總會有些不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