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雖頗有對無塵譏諷之意,但大家彷彿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奇怪的師門氛圍,更熟諳於‘化解之道’。
煙雨顏笑著擺開離塵卷方欲湊上前化解這尷尬的氣氛,卻被驚秋悄悄一把拉住。
因為她見到玄光轉身間,臉龐微妙的變化,顯是在刻意壓制適才自己的無控情緒,這是以前從沒有過的。
無塵也欲溫言開口,卻是玄光低首,彷彿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承認了自己的過錯,用從未有過的溫和口氣如蚊鳴般低吟道:
“其實我更知道,這些年來!我身在太虛山,諸位師兄姐弟們,還有紫玄師父,都處處在為我排解心中愁難!希望我能放下心劫,希望我能真正的融入你們!
可是,可是,也許終究是命不堪屬,我始終不能…”
空氣早已凝結,也許這個男子無論走到哪裡,哪裡的氣氛都會被他感染,這細如蚊鳴的聲音雖能清清楚楚的傳入每個人的耳裡,可還是斷斷續續。
玄光此刻不知是在對別人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曾一直拼命的在努力,希望能改變自己,變得不再是我自己!
離塵玄途,滴水靜修,好不容易初窺些玄門靜悟之妙境,我曾自以為我真的可以舍卻了我以往存在的所有!
七載苦修,雖最終能如驚秋師姊般心懸滴水,靜心無瀾,卻終究有負於師尊,竟不若大師兄你三載寒參!在最後虛空劍意的比試上輸給師兄半招!
我本有心步離玄之道,怎奈道緣不夠,靈竅不開,玄祖不納!卻阻於玄道之外!道宗修行理念中,認為靜修境界到了一定程度,真正心神純淨者能與軀體內潛藏的先天玄祖相通)”玄光此刻竟真如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在細數自己既悔恨又不甘的心思!
這位久歷玄旅戰功,鏗鏘叱吒的師弟,雖素來性情古怪,卻早已是太虛山內外眾多玄門修真後輩追慕、崇敬的風雲人物。
此刻竟忽然這般衰莫,也正是因為無塵煙雨等人這多年來對他真正的瞭解才感懷到了極致。
煙雨道:“玄光師弟何乃太謙,莫要在此妄自菲言。放眼如今太虛門下,能以止水之心靜浮滴水之道者,連同師父,師叔在內也不過三五人而已。
況且今日玄門江湖之內,師弟你早已是有名可數,名頭響亮的徵戰玄將了!當年魂縈山之戰,師弟你孤身犯險,力劈夢冢妖窟禁門,為剿滅夢冢邪派,立下汗馬功勞,還…!”
驚秋在側急用胳膊撞了一下煙雨,煙雨才忽然發覺自己又出口沒遮攔,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場合又提起不該提起的人和事。
當年夢冢一戰牽扯到一位女子,這女子後來與玄光之間發生的種種委實叫人為之盤結!也是這位性情古怪師弟之禁忌,誰人在其面前不經意提起,總會又引爆他那古怪情緒,總會鬧出許多不快心緒,煙雨忙住了口。
玄光重重地嘆了口氣,好似沒聽見煙雨說的一切,自顧道:“我雖在五行峰純陽印位承繼權之爭上落於師兄。
但已身屬離塵玄下,心向掃魔玄旅,本欲以此任自修行,以求茍終。怎奈近來心神不寧,常夜夜複魘當年荷塘灣之災,心已似狂!空濛大師當年之約,今日我也該做個了斷了!”
無塵、煙雨不約而同都憶起了十二年前的那個冬雪雨夜。
那夜,天地間雪雨交加,太虛山很少有那樣的惡劣天氣,眾弟子才作罷一日功課從悟淵潭回來。
忽見忘心堂裡來了位身披金衣袈裟的高僧,攜來一個失魂落魄的少年。
有人識得那是萬佛寺坐忘禪下三大高僧之一的空濛大師,他素來是紫玄師父最為敬重的萬佛高僧之一。
他說了這少年來歷後便懇請師父收歸門下,並與這少年有過約定,以十二年為期。
在這十二年中,他必須忘記自己的心中仇恨!勤修玄門道法,玄術修為有成後可入玄門徵戰之伍,隨師門調遣,剿滅落世裡的異獸匪魔。
十二年之後,若還心仇不滅,可允其下山自為!
師父答應後仍以他佛門法號之名收歸門下,正是玄光。
玄光在太虛山,七八年前便已證入太虛歸塵境,被師父納入玄門徵戰之伍,且累立戰功。唯獨性情極其古怪,始終不能走出自我的種種陰影之中,且有痛疾之症!每每發作,常獨自避離人群,忌諱被人看見,獨自忍受。
玄光忽而強自展顏微笑道:“師姊師兄不必過慮,我只是暫時離開了太虛山,暫時卸下了那身玄衣戰袍!
我只是想以我自己的身份去解決自己的往事,等我查明當年荷塘灣的真相,等我,等我手刃仇人…,祭奠村裡那些亡靈之後!我想,我想我會再回來!”
這短短的幾句話,玄光彷彿用了畢身氣力才勉強說出來。
驚秋忽道:“紅月妹妹知道你要離開嗎?她……”
還未說完,驚秋自知自己口隨心動,也忘記了顧忌,趕緊住了口。
這位三師弟,平日裡誰人都不敢在他面前輕易提起她,否則總會引發他的古怪情緒!同門之誼,彼此難堪。
驚秋也是近來遠離黃庭古卷已久,與煙雨一起攜手人間,沐浴在情河愛意中。想起她與他的那段叫人糾惋憫人的情戀,便一時情動,脫口而出,忽又覺醒,住了口。靜觀玄光臉色,卻未像往常那樣無故發怒。
良久,玄光道:“我本去問君坪竹舍與她道別,她恰巧不在……”
驚秋心裡嘟噥道:“只怕這是你唯一一次主動著要去找她了,而且還是為了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