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雲知意從秦微為他精心編織的幻境中掙脫的時候,秦微已經坐著那一艘二十年前載著海天,時崆,韓默聲,冷檀,明峰等人去,又載著那幾個人的生死回來的船上走了十天了。
十天的幻境耗盡了雲知意的精力,體力,他只來得及被告之這一訊息,只來得及笑一下,只來得及被喂下一點藥,就昏睡過去。
再醒來已是三天之後,他們得到一個讓他們欣喜若狂的好訊息。
浮屠島沒有如期現世!
浮屠島是不是再也不會出現了?
這是多好的一個訊息!
即使知道找不到浮屠島的秦微何等絕望,雲知意等人也忍不住歡喜至極,起碼這樣她還會在啊。急切的調了調氣血,雲知意,龍榆,冷檀,明起,還有在皇宮中得知這一訊息的戚元涵以及一些得知訊息來向少主雲知意請命的秦微麾下紛紛出船,載人的猛禽一波又一波的出動,在天空中盤旋搜尋,很快與秦微的船彙合。
雲知意乘的是他專用的白雕嘹歌與白雕淺鳴的孩子淺唱,速度最快。
雲知意也好,龍榆也好,年輕的這一輩從來沒見過秦微這番模樣。
記憶中的她,除卻雲知意幼時的一段時間疲累而蒼白,往後的十幾年幾乎都是湛然若仙,舉重若輕的模樣。甚至如果不是市面上瘋傳的水燃卷,和一些畫品,誰都會以為她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當然,即使有那些鮮活的畫品,人們也都認為她是謫仙。
可是他們都沒有真正見過秦微絕望的模樣。
雲知意按捺著喜悅從雕背上躍下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幅畫面。
一襲喪服似的白衣的秦微手中拎著一戶酒,高高的坐在桅杆上,海風吹得風帆鼓鼓的,連他都差點被吹到海裡去,可是卻沒有吹動她一片衣角。如墨的長發柔順得垂著,站在甲板上閉著眼睛都感受到那灰暗的絕望。
那情緒好淡,卻纏繞在心上,鑽進心裡。
秦微一口一口啜飲著那一壺冰霧酒,那是她著意從京城喜鵲橋旁的一家酒樓帶來的。原本只是怕自己太過心急度日如年不得安睡,此時卻成了身體裡僅存的暖意。
飛禽頂著風吃力的降落在甲板上,人世間與秦微有著剪不斷的關聯的一些人都落在了甲板上。沒有一個人出聲音。
秦微亦只是淡淡的看了他們一眼,好像看到了,好像沒看到,繼續喝著酒。
一壺酒終究不多,喝完了,酒壺就扔進海裡。有一壺酒淩空而起,飛到她的手裡。
一壺,又一壺。
雲知意拎起一壺酒,一縱身,身姿如鷹隼躍上桅杆的另一端。
秦微看著他,輕輕揚起一絲柔和慈愛的笑容,可是那蒙了水霧似的雙眸似乎在水霧下只有空洞。好像她的身體自行支配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沒有生氣兒的秦微。
秦微翻下桅杆的動作輕而易舉的好像只是從椅子上站起來。翻下桅杆的她輕輕的投入了戚元涵的懷裡。
後者抱著女兒流下兩行淚。
秦微自始至終一句話再沒有說過,船隻固執的在海域上游蕩,尋找著浮屠島的蹤跡。可是那二十年一出,從不失約的浮屠島再沒有出現過。
其實它早就失信了不是麼?二十年前,它不就早退了麼?
秦微不說話,是因為她總覺得時崆在對她說,小微,等我回去,我一定會回去,等我。
時崆,這是不是你對我說的話?
七夕的時候秦微換了一身紅衣,像火一樣的顏色,卻怎麼看怎麼黯淡無光。她每年的七夕都會換一身紅裝。
半年之後,秦微再無異議的回到了碧空島。還是向以前一樣,可是誰都知道,秦微空了,算不上行屍走肉,卻也是空了。
但所有人都安心了。
因為他們相信,即使是空著活著,秦微也一定還是能夠活得挺好。空的那一處,誰也沒辦法不是麼?
而秦微呢?
不是沒想過一死了之,可是她死在哪兒?
她要死也晚了好多年。
她活著,挺難受的,但是這難受的感覺,倒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