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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我的小兔子好了沒啊？”小小的小微從城北迴來，她很喜歡城外的河水，有事沒事都喜歡去玩水。這時正是初入秋，天氣涼爽宜人，而河水也不甚冰冷，況且她有暖玉暖身，也不在乎那一點寒涼，只是秦方總是教說她不能異於常人，這才常常忍耐著。一想到入了秋，爺爺又要管束得她不能下水，小微更是日日都要去河邊玩到傍晚才肯回來，這一日也不例外。
天色漸晚，快要到吃晚飯的時候了，而爺爺答應的小兔子大概蒸好了，小微也該回家了。
在河邊還在想著晚飯後說書先生又會說什麼樣的故事，一回到北街，小微就聞到一股和熟悉的各種香氣混淆在一起的腥味。那味道，她記得，是血的腥味，雲澤城時常有這樣的氣味，只是從來沒有這麼濃過。
小微皺皺小鼻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北街安靜的讓她有些害怕。
小微覺得又是自己瞎想，可是就像是聽了鬼故事一樣，越覺得自己瞎想，越是亂想。想著怕著，看著一路上橫七豎八的熟悉的人，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鬼故事做的夢。
是在做夢吧！小微害怕得要哭，飛快的跑回了饅頭店，不敢向路上兩旁多看一眼，好像一轉頭就能看到鬼怪似的。回到饅頭店的小微心裡沒那麼怕了，就算是夢裡，店裡也有爺爺在，她只要撲到爺爺懷裡，就什麼鬼怪都沒有了。
饅頭店越來越近，小微的眼淚幾乎要落下來了，她想要撲到爺爺懷裡哭卻又怕爺爺知道她是聽了鬼故事才做了這樣的夢，可是她沒聽鬼故事啊。秦微沒進家門，便聞到了熟悉的饅頭香氣，像是夢一下子醒了一樣，什麼都沒有，剛剛只是她自己胡思亂想。亂跳的心慢慢緩了緩，在門口嗚咽一會兒，語氣才一如往常。
只是小微帶著期望的呼喊，回應她的只有滿屋子混淆著香甜的血腥，和寒冷蝕骨的安靜。
小兔子已經好了，散落在地上，很多可愛的小兔子。還有小刺蝟，小老虎，都好了，沾染了凝固的鮮血的它們，在一片死寂中顯得格外的生動。
小微的眼睛一陣迷茫，迷茫的好像蒸籠上氤氳未散的蒸氣。
氤氳漸散，小微的眼睛也空了。
一張小臉，怔怔的，沒有表情。
往裡走，一片狼藉，地上橫著的兩具屍身，正是清晨時分還笑語寵溺的至親之人。
這是夢是不是？這是噩夢！小微不停的對自己說，小微怔怔的伸出手打自己，可是這夢卻任她怎麼抽打自己都醒不過來。
漸漸的，她入了夢了。
她夢見，爺爺奶奶死了。
不是鬼，怎麼可能是鬼，爺爺常說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鬼怎麼會害爺爺！這個可恨的夢！
劉氏睜大著雙眼，滲人的眼白布滿青黑色的血絲，滿臉鐵青色的絕望掙紮，身體佝僂成一團，像是一個伏跪的模樣，口鼻之中流出惡臭的黑血，嘴巴還大張著，不知死前是如何的痛呼慘叫。
秦方項間緊鄰著幾道猙獰的傷口，森森白骨，筋肉翻卷，血流一地。他的模樣看起來卻冷靜得多，像是早有準備似的。只是這冷靜之中，還有著無數無奈，擔憂，和不捨。
小微俯下身，看著秦方失去了光彩的眼睛。一滴滴，大顆大顆的晶瑩的淚落在秦方猙獰可怖的脖頸上，融化了已凝固的血液。小微只是哭，沒有喊，這是夢，她在夢裡，這夢，又是那麼的真實。
小微雖然年幼，但不代表她知道的就少，她是喜歡胡思亂想，可也不代表她不清楚哪些是可能的，哪些是不對的。
秦方大字不識幾個，卻不喜歡小微也如尋常家姑娘一般不識字。在秦方看來，讀書才能識禮，尤其是女孩子，絕不能像是劉氏一般只懂得持家過日。那樣的女人雖好，卻都只是依附男人的莬絲花，女人可以把一生都寄託在一個男人身上，卻不能一生都依附著男人。秦方是雲澤城的的人，從小就知道，人必須得自強，不管是男是女，不管是什麼身份。更何況小微是從宮裡出來的孩子，雲澤城裡長大的孩子，不能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
小微聰明極了，一開始教她說話一兩遍就能學會，後來聽了故事，一遍就能複述出來。才三歲的時候，秦方就沒有東西可教了。只是這孩子還小，又是女孩，還不能去私塾讀書，秦方就想了個法子，讓她聽書看戲。故事戲曲有真有假，假假真真卻都是人世間紅塵三千。雲澤城裡的書與戲更是囊括了諸多真實的故事，縱然小微年幼很多不懂，但只要記住了，日後便會慢慢懂得。
但是聽書看戲不是長久之計，一來北城就這幾個班子，翻來覆去也沒多少新意，雖說臨近雲澤，三教九流的各種故事頗多，卻終究對女娃名聲不好。小時候孩子都好玩也就罷了，大一點都懂事了，就得想想名聲了。或者能讓小微學些功夫是最好不過了。秦方為小微考慮了很多，很多。
其實城裡這麼多人家惦記小微秦方挺得意的，但是小微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哪能埋沒在雲澤城這一條幹糧街裡。對了，北街就叫幹糧街，專門給進雲澤的人準備幹糧的街口。
這些日子小微識字都識地差不多了，前些日子又與他說想要讀書，秦方打定了主意，待過了年，就咬咬牙，給小微換了男裝，送去城西的私塾去。日前，還是叫那算命先生繼續教小微，他再給小微買幾本書。
秦方費盡心思的想要秦微成為一個能讓自己幸福的女孩子，只是一切才剛剛開始，他就不能再陪著她了。
秦方在秦微的夢裡死去，不知是終結了一場夢，還是開啟了一場夢。
爺爺說，說書先生說的故事都是真的，而且，大都是發生在雲澤裡面的。既然都是真的，那麼那些事情就都可能發生。既然能發生在雲澤，就能發生在雲澤城。
那書中說一國之君常常為了一塊疆土賠上成千上萬的百姓，而自己與爺爺奶奶都只是百姓。那書中說常有各種有權有勢或者實力強大，或者各種關系的人為了一點慾望一點糾葛就可以隨隨便便的殺人，比強盜悍匪還要兇悍。那書中說有時候一件寶物就能使無數的人舍了身家性命，眼紅得和餓了數日的狼，爭得血流成河......
秦微見過餓狼，是那一日與爺爺進了雲澤，不小心碰上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狼浸在泥潭裡，就死死的盯著她，卻沒有傷她。秦微說那狼好可怕，雖然沒有感覺到狼的惡意，但她還是覺得可怕，狼那麼可怕，那書中卻說世間最可怕的不是野獸妖魔，而是人心。
那書中...
小微從小挺多了江湖中的起起落落，雲澤城裡的潮起潮落。一開始同大家一樣關心的都是那誰誰誰打敗了誰誰誰好厲害，那誰誰誰得到了什麼好能耐，直到真正見到那一個被打敗了的人的落魄，直到看到爭奪之後滿地的屍體。後來，小微聽著哪個人物成名崛起的時候，就不是如常人一般憧憬著他人的運氣，或者做著有朝一日成為那般人物的春秋大夢了，她總會想到他是怎麼成名的，有多少人墊在他的腳下。
而現在，爺爺奶奶就是被墊在腳下的人嗎？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就能把這些人的性命踩在腳下，為什麼他們就能把這些人的生活踩得粉身碎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