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太子這麼久以來,少數的一次情緒波動。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幸而一個宮人端上熱茶,許濛奉茶,低聲道:“殿下,請用茶。”
太子的目光看向許濛的那雙手,許濛長相偏甜美,一雙手是她最不喜歡的地方,短而胖,白皙滑嫩,點綴著幾個肉窩窩。
看著倒是可愛,可惜時人喜女子素手纖纖之態,這樣一雙小肉手自然不在正統審美之內。
從前太子也是這樣的。
不過……
太子偏頭示意,高景接過了茶盞,太子道:“坐下吧。”
說完率先坐在榻邊。
許濛不由看向太子,她以為太子不過來看看,怎麼就坐下了,難道想長待一會兒,這……
太子抬頭,正對上許濛的眼睛,許濛的眼睛黑亮,圓溜溜的很是驚訝的樣子,太子心中這才覺得有些好笑,二人孩子都生,竟然這般生疏,想到襁褓中的長信公主,太子心想,看在長信的面子上給這女人幾分好處吧。
許濛自然不敢同太子對視,她小心翼翼地在榻上坐了個邊,低著頭也不敢看太子,兩隻手互相絞著,開始沒話找話。
可是這兩人實在是不熟,許濛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時她著實佩服太子妃和太子表妹孟良娣,太子這麼可怕,居然也不怕他。
太子的目光停留在那雙小胖手上,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前看到的那雙手,他於昏迷中看到一雙纖細白嫩的手端著一隻素白的藥碗,將那毒.藥一口一口地喂到了自己的嘴裡。
是以當他重活到這十八年前的時候,看身邊的每一個女人,都在審視她們的手,他不知道身邊這些如花美眷中是哪個一碗毒.藥送他去了陰曹地府。
帝王多疑,卻也不動聲色,死於婦人之手,陳昱深恨之。
這樣一想,這女人的確不讓他討厭。
兩個姑姑將孩子上來,陳昱伸手將女兒抱在懷中,許濛有些驚訝,太子的三個孩子中有一個女兒,是孟良娣所生,不過太子一貫淡淡的,並未表現出另眼相待的模樣。
許濛將兒子抱在懷裡,看著兒子烏黑的眼睛,不由伸手點了點對方的小鼻子,接著自己笑了。
許濛一笑就放鬆了許多,真實的性子顯露出來,她轉身對太子道:“殿下,你看,多可愛呀。”
太子見她眉眼彎彎,繼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低下頭不敢說話,忽然覺得這個從來被他忽視女子生動鮮活了起來,不再是記憶中,冷冰冰的許氏二字了。
“不必拘禮,你為孤産下一子一女,論理當賞,你說說想要什麼賞賜。”
這是陳昱慣常的手段,利用賞賜來試探人心,一則他既然出手保下許氏,許氏便是他重生的第一步棋,雖然沒想好該把這步棋放在何處,但是也要先摸清這個人才是,二則他也的確對長信的母親有些好奇。
陳昱這人不似許濛想的那樣可怕,態度算是很和氣,許是孩子在的緣故,許濛膽子大了一些,她想既然太子在她生産的時候保住她,自然應當不會這麼容易再殺了她,過了一年多獨守空房的日子,見棄於太子這種普通姬妾們害怕的事情,她也不在意。
她像是給自己下定了決心一般,道:“殿下,妾可以給孩子取乳名麼?”
許濛在家中學習《魏禮》自然知道名字當由長者賜,不過現在兩個孩子都沒有乳名,叫起來不方便。
“乳名?”陳昱的幾個孩子未得賜名前,都是按著排行來叫,他的妻妾多出生於高門貴族,自然不會隨意給孩子起乳名。他沒想到這小女人所求並非珠寶金器也非地位權勢,只是個乳名。
“嗯,妾曾同祖父行走鄉野,許多人都會給孩子起乳名,其實都是含著美好的祝願。”
陳昱只是依稀知道許濛乃是罪臣之後,大赦天下後隨著祖父回到洛陽,並不細知她的經歷,聽她這一講覺得有些好奇,便道:“可。”
許濛沒想到太子雖然看起來一本正經很難靠近,實則這樣好說話,她看了看自己抱著的這個胖娃娃,笑了笑,眼睛一轉,便道:“嗯,兒郎便叫做小彘,殿下覺得怎麼樣?”
怎麼樣,當然不怎麼樣。
陳昱腹誹,他的兒子便叫做小彘了麼,那他是什麼,大彘麼?
陳昱剛想說話,就見許濛伸手撫上孩子細軟的頭發,甜甜笑道:“小彘,小彘,小彘,我是你的阿孃。”
說著把孩子抱進了自己懷中,陳昱看到他的兒郎在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居然笑了,咧開了自己沒有牙齒的嘴,多純潔的笑容。
他看著自己懷中的女兒,雖然他不怎麼抱孩子,不過這女嬰實在是太乖了,眼睛微微合著,也不怎麼看他,他看著軟軟的小團子,想到了他臨死前見到的長信公主。
她早已長成了一個明豔的少女,立在殿下,自請往匈奴去,神采飛揚,不見半分鬱色。
她說什麼來著,她說:“父皇,匈奴天高地廣,那裡才是女兒的歸處。”
陳昱笑了,帶著點玩味,摸了摸懷中女兒的頭,對著身邊的許濛道:“蒼,叫阿蒼吧。”
唯願你,如蒼鷹,翺翔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