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沒有信心能跟上她的節奏。畢竟我熬一了個晚上做準備，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還不知道要彈哪一首曲子。要從誰先開始彈呢？
????「嘰」的一聲，我聽見腦袋後方響起一陣回授音，還有梓瑩的呼吸聲。
????琴絃的微弱音量流溢位來，讓我不自覺地停止呼吸。一陣以八度音重疊的小提琴和中提琴的極長持續音間隔中，又一支小提琴的顫音鑽了進來。
????當然，那是由梓瑩的吉他所産生的聲響。音色是如此清澈、舒適，叫人難以相信這是隻靠一個女生的雙手彈奏出來的。我險些錯失了自己切進樂曲的時機。在冷澈的高音部下，大提琴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腳步聲，一步步朝我逼近。充滿不安的經過句。
????這是與我所熟悉的和聲感覺有著很大隔閡的弦樂四重奏，不可思議的和聲充滿了東歐風情，令人渾身顫抖。不過，我知道這首曲子，我之前應該聽過。從大提琴到中提琴、再從中提琴到第一小提琴，我承受著令人煩躁的旋律，在腦海中搜尋自己的記憶。這大概是捷克的音樂吧，但既不是史麥塔納，也不是德弗紮克。這樣的話——
????我終於想到了，是楊納傑克。
????這一瞬間，我真的感受到一股宛如觸電般的沖擊，結果找不到自己的樂音，只覺得梓瑩獨奏的三段旋律刮搔著我的後頸。我想起來了。
????這是楊納傑克的第一號弦樂四重奏《克羅採奏鳴曲》。
????但這首和貝多芬的第九號小提琴奏鳴曲同名的曲子，卻無法在曲子的樂音中發現「克羅採」的痕跡。因為連線這兩首誕生時間相隔一百二十年的同名曲子，根本就是——其他非音樂性的東西。
????我拚命緊抓著貝斯，尋找樂音的連線點。到現在我才發現，我想讓梓瑩聽的，不只是她和尤利在那間錄音室中彈奏的曲子。
????梓瑩的吉他根本不在意我的貝斯，只顧著編織著旋律不斷前進。我根本無法到她身邊，完全追不上她。梓瑩的背影正不斷地越縮越小。
????但是，我不能一直停滯不前。
????如果想要待在梓瑩的身邊——我就只能奔跑了。
????我幾乎是毫無章法可言地摸索我的貝斯琴絃。四聲部上交替出現的短暫主題，彷佛正鼓動著一股焦躁感，讓它不斷從我無力的手掌中滑落。不久後，梓瑩在有如呼喊大海盡頭般的重複旋律上，架起一座高亢的琶音注：該調音階一級和絃的分解奏法）拱橋。接著就這麼舍棄了我，旋律不斷升高——變得透明、開始淡化，最後混入一片霧氣之中，消失不見。
????我吐出一大口翻騰的氣息，讓汗涔涔的手離開貝斯，後腦勺抵著門。我根本什麼都辦不到。我只是一味地瞪著校舍牆壁，因為一旦閉上眼睛，眼淚就會奪眶而出。
????不知道為什麼，我隱約知道梓瑩的體溫就在門的另一側。
????明明她就離我這麼近，然而我卻在梓瑩說些什麼之前，就自己想了一堆無聊事情，最後還逃跑。該怎麼跟她道歉才好呢？要說些什麼——
????身後的門被猛然推開，我整個人頓時往前趴倒在泥土地上，額頭還撞到地面。
????「真是夠了，你完全跟不上嘛——」
????我望向聲音的來源。站在門後方的梓瑩和額頭緊貼著泥土的我四目相對，說到一半的話就丟回肚子裡了。反而還跑到我身邊，以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蹲下來窺看我的臉。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咦？啊，沒、沒事。」我就這麼以屁股和手著地的僵硬姿勢稍稍往後退，接著拍拍臉上曲泥土說：「沒事，真的，嗯。」
????話說到這兒就噤口的我，又從梓瑩的臉上移開視線。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好沒用。
????梓瑩則在只要我稍稍起身，就會相互碰觸到的距離下緊閉著雙唇。
????沒多久，沉默就把話語從我喉嚨裡推了出來：
????「……抱歉，你特地叫我來，我卻搞砸了。還有這首《克羅採》，你都特地幫我準備好了，我卻完全都沒有發現……真的很抱歉。」
????我終於說出口了。我用了整整三次呼吸的空檔穩定自己的情緒後，才慢慢地望向梓瑩。海藍色的眼眸裡，清楚地映照著我那狼狽的臉龐。
????只見梓瑩視線朝下，搖了搖頭。
????「這種事，你不用跟我道歉。」
????梓瑩冷酷的聲音，讓我的喉嚨幾乎為之凍結。
????「如果要道歉就去跟尤利道歉，他一直很在意。至於我——」
????一直低著頭的梓瑩，直接將額頭抵在我的胸口。只有胸前感到一股灼熱，感覺我的心髒就便另一隻生物般不停跳動著，而且全身還動彈不得。
????「我早就知道你這個人又笨、又遲鈍、神經大條，完全不會考慮到我的心情。」
????再次被提起這些缺點，還真讓我有點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