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笑道:“可不是,我們老太太疼得什麼似的,真跟是寶玉疙瘩似的。臣打小兒是老太太手心兒裡的寶,這下可被奪寵了。”
嶽後笑道:“人都是這樣的,稀罕那小的、出生艱難的,像是失而複得似的。你瞧老七現下生龍活虎似的,從前他的母妃霖妃生他時,才真真兒是受罪,生了兩天兩夜生不下來,我和皇上在外頭等得幹著急。後來聽見老七的哭聲,那驚喜之情,我現在還記得。可惜了……”
她不說話了,忽而臉色暗淡下來,元春知道的,七皇子的親生母妃霖妃在生他的時候難産而亡,而霖妃卻是嶽後的中表姊妹。為著姊妹情深,嶽後排除萬難,不惜違抗先皇後的懿旨,硬是把剛出生的七皇子留在了自己的宮中,由自己撫養長大。
嶽後對於三皇子、七皇子的態度,由此可想。那不過愛的兩種表達形式罷了。只可惜了三皇子,若是嶽後的這胎孩子再一出生,想必他的日子便愈加難過了。他那樣驕傲的人,絕不可能承認自己也需要母親的溫柔呵護,也渴望像弟弟們那樣得到母親更多的包容,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被嚴苛地教養著。
元春思及此,便忽而想起那天的那一吻來,登時臉上一片潮熱。他那樣冰冷的性子,怎地有那樣火熱的情緒?他把她扣在懷裡,好像要將她深深地嵌進骨髓裡似的,讓她渾身都被他的氣息包圍著。
嶽後沒注意到元春的異樣,因為下首曼然那裡先出了狀況。她的肚子九個月了,早已鼓得像個吹脹了的球,坐在座位上頗有些坐立不安。
“薄婕妤怎麼了?別是有什麼不好吧?”淑妃冷眼瞧著道。
蘭夫人嗤笑一聲,“淑妃可見是自己沒生産過,這是要生了呢。”
嶽後不理她們,便使個眼色給潘姑姑。潘姑姑下了高臺,來到曼然的面前行個禮,上前握了握她的兩只纖弱的手腕,然後回頭搖了搖頭,說還早著呢。
曼然有些赧然,“想是臣妾吃多了兩杯酒吧,現下頭有些暈了,想先與皇後娘娘告假,上偏殿歇歇。”
嶽後對曼然素來是寬待的,便點頭應允,“本宮也有些酒熱上頭,正想走一走,便陪你歇歇去罷。”
曼然覺得受寵若驚,可轉念一想,照顧宮中有孕的嬪妃是她身為皇後的職責,便不再推辭,與皇後一前一後出了正殿。
元春跟著潘姑姑進去,甄尚宮便留下照應夜宴,旁人看向曼然的目光皆是羨慕中帶著幾分嫉恨,含蓄地藏在溫柔的眼波裡,只期盼著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此榮幸。
章臺殿本是舉辦闔宮夜宴的慣常所在,偏殿一般都會備齊了茶水臥榻,冬日有暖爐,夏日有冰塊,專供夜宴時嬪妃來此歇腳換衣裳。此處一應俱全,嶽後吩咐曼然的侍女將她扶到貴妃榻上歪著,自己在八仙桌旁坐下,一旁候著的茶水宮女便上了茶來。
曼然是薄氏的女兒,與嶽後本是對立的關系,但她自打入宮以來,便無什麼出格無禮的做派,對待皇後與上位皆是恭敬有加,素來也不怎麼爭寵,不過是皇帝主動召幸得多。她從不恃寵而驕,也不屑似尋常的低階嬪妃那般使手段多哄皇帝來瞧她。至於太子那邊,雖然日日送來不少補品,可她總是將這些吃食分給各宮,像是不大願意搭理太子殷勤的模樣,是以嶽後雖然對她仍然戒心有加,卻也從不刁難。
兩人鮮少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候,曼然顯得有些拘謹。嶽後便輕聲勸她道:“頭一回有身孕,都是這樣不知所措的,你無需擔心,本宮早已通知了太醫院,一應太醫和穩婆皆已挑了妥當的備著,各色藥劑針灸的也都齊全。他們都是有經驗的老手了,你只需到時候聽穩婆和太醫的話便是。”
嶽後清冷,素來是不大與嬪妃們說笑的,不過是晨昏定省時賞臉說上幾句,這樣耐心勸慰的時候極少。曼然有些感動,忙說多謝皇後操心。
嶽後微微一笑:“本宮是皇後,操心皇嗣血脈,是本宮的責任。待過幾日,便接你孃家的母親來宮裡住著,就近照料些,也能寬你的心。”
這話一說,曼然便紅了眼圈:“臣妾一年多不曾見過母親了,當真想念。臣妾多謝皇後娘娘。”這一次多謝,可比方才的那句要誠心得多。元春在旁看著,知道曼然是真的想家了。而她自己想家嗎?卻說不好。王夫人與賈母本非她的親生母親與祖母,若說是思念,倒不如說是想念從前在賈府的那段輕松自在的日子。她倒更想念阿瑪和額孃的多些。
兩人吃了茶解酒,嶽後便打算起身回到外頭宴會上去,一會子皇帝回來,若見她不在,又要大驚小怪一番。可這時曼然卻忽而發作了。
她輕輕地驚叫了一聲,忙伸手保護似的捂住肚子,臉上霎時面如金紙,冷汗涔涔而下,渾身篩糠似的顫抖著,差點兒從榻上滾落下來。
嶽後吃了一驚,顧不得自己三個月的身子,忙上前扶她。元春心中警鈴大震,忙搶上前去扶住曼然,疊聲問她覺得怎樣。
曼然顫抖著聲音極其虛弱:“疼……”她額上豆大的冷汗滾滾而下,嘴唇開始變得蒼白中透著詭異的青紫。元春心下大恨,她必定是糟了人暗算,這是中毒的樣子。
“南亭快去請太醫!”她連聲吩咐曼然的貼身侍女,舉起袖子為曼然拭著汗水,“別怕,太醫就要來了,會沒事的。”
曼然緊緊抓著元春的手,那力道大極了,“元春,救我的孩子。”
嶽後在一旁也嚇了一跳,但她迅速冷靜下來,瞥了一眼扶著曼然的元春,對潘姑姑道:“快,去請皇上來,就說薄婕妤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