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澈也不再多言語，只雙手抱拳舉過頭頂，把發紅的眼睛埋於其間。
殿外已經是一輪滿月，算下日子，大約是十六，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又是個晴空萬里，自然是滿園銀色月光，看起來甚是好看。
“多謝公主，告辭。”予澈行禮後便轉身欲走，腳步卻有些猶豫，最終還是一橫心又轉了回來，
“公主，我知道您現在懷胎辛苦，話雖然唐突，但是，北真與鳳平天各一方，這次怕是皇兄與您最後一次可以相見的機會，我不知您對皇兄情意深淺幾何，但皇兄顯然對您依舊…，
唉…自我記事開始，皇兄便自持慎重，很少醉酒，可如今，在那邊園子中沒完沒了地喝，我路過勸了幾句還被趕了出來。來日漫漫，時過境遷，如果可以，還請公主勸誡開導皇兄。”
宴會中裝得胸懷天下，背地裡卻獨自喝悶酒，當真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不善言表，什麼都情願悶在心裡的予穠。
那年，她還是苟且存活於聖朝後宮老老實實當個小透明時，他就已經是天生的富貴。
她還記得在尚制局前的小湖邊第一次見到被一身陰鬱包裹的予穠，他與自己的身世太過相像，從來都不曾想主動摻和到這世間糟心事兒中，卻生來註定與眾不同，更何談可以抽身事外只求平平淡淡。
她這樣想著，不知不覺卻已經到了予澈口中的那片園子，她記得，予澈所指的方向只有一個園子，而這個園子中唯一一方小亭就在她面前的轉角處。
靈兒下意識地停住腳步，空氣中似乎飄散著她曾經最愛的酒香。
她來鳳平後因著體質敏感的原因滴酒未沾，可在聖朝時，喝著予穠自己釀製的甜酒，她是可以通宵不醉不歸的，是十分諷刺的吧。
或許予澈說的沒錯，北真和鳳平天各一方，這一面怕將會是餘生最後一面…
靈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周遭的空氣裡有著北真獨有的清冷。
她抬起腳踏出第一步，復而一步接著一步，緩慢地拖著略顯蹣跚的身子，直到予穠的身影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視野中。
予穠本來正百無聊賴地一杯接著一杯喝著悶酒，如今他的心情跌落到他尚可忍受的最低谷，全靠手上的酒撐著最後一點點理智。
只一瞬，他的餘光所至之處突然出現了時常縈繞在他心頭的倩影。
予穠眯了眯眼睛好讓自己已經朦朧的眼睛識別出，那到底依舊是幻影還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我記得你很少喝醉的。”靈兒朱唇微啟，糯糯的聲音混著乾冷的夜風吹在予穠耳邊，才讓他確定眼前的人是真實的。
“鳳平聖女，當我看到帖子時著實嚇了一跳，我以為這種場合出現的會是鳳平王，或者鳳平王夫婦”，
予穠說完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順手取了一個空杯子倒滿推到靈兒的方向，“我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靈兒輕輕嘆息，在酒杯前尋了個位置坐下，又輕輕把酒杯推還給予穠。
予穠抬手一拍腦袋，懊悔在他的臉頰書寫成了紅暈，拿起本屬於靈兒的酒杯一飲而盡，“哎呀，你瞧我這記性，可惜了，老友相聚，縱使你再喜歡這酒，也無福享受了。”
靈兒也不願順著他的話頭說，“我離開之時，便要跟你討幾甕帶著，鳳平的酒，我無法喝。”
“那可巧了”，予穠唇角微揚，“園中的桂花樹下，我一直都備著，總算有一樣，一樣東西是你所需要的，是沒法被別的亂七八糟的所…取代的。”
北風吹來清涼，縱使是月光素裹的王宮以內也足以擾動園內的蔥鬱後，再輕輕吹來亭中。
予穠微微皺了皺眉，那涼風吹得他的酒醉也清醒了幾分，隨手把手邊的斗篷遞向靈兒，“北真清冷，你懷有身孕辛苦，把我的斗篷披上吧。”
靈兒也覺得身上有些發冷，接過斗篷披在身上，那寒意就盡消了，她不禁輕笑道，“原以為再見到你時場面必定十分沉重，沒想到竟也可以如此輕鬆，輕鬆到像是親密的舊友相逢。”
予穠長長地吸了一口冷氣，唇角的微笑亦漸漸變得略顯苦澀，垂下眼眸也不欲抬頭，聲音裡有著難以忽視的沉悶，彷彿剛剛的輕鬆他偽裝得十分辛苦，
“我以為我逃開了就可以安生了，但那麼久過去了，我覺得我一直欠著你一句話！靈兒，對不起，我親手給我們之間書寫了那麼不完美的結局。”
靈兒也收起了唇角寒暄的笑意，“其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你走後，我以為我懷上了你的孩子，我本來很害怕，
後來傳來你和予澈失蹤的訊息後，我就突然很想留住那個孩子，所以，那時，我做了一系列的讓步和籌謀，沒想到，最後那個無中生有的孩子竟是鳳平舊勢力的一次陰謀。”
她低下頭，苦笑了一下，“本來不想要的，後來發現本來就是一場空時我還難過了好一陣，我來的路上還想著，如果當時那個孩子是真的，此次帶過來也能蹦蹦跳跳的了。”
“在聖朝時，我的身份可以成為你的依靠”，予穠抬手又把一杯酒灌進肚子裡，“到了鳳平後，我的身份還是讓你難做了吧，我人都不在鳳平他們都可以用我來對你進行掣肘，果然我還是應該離開的。”
靈兒正色，眼中難免有怨憤和遺憾，“其實當時只要你願意，你若不離開，以你帶的聖朝親兵，如今戚沐辰的角色，將會是你。我去找你的時候便已想好，我不要成為鳳平的王后，我要你襄助我以一身聖血成為鳳平的女君，你襄助於我，即使聖朝變天，
你也不過被視為藩王，天高地遠，他們動不得你分毫，雖然於你胸懷天下的本心相左，但至少你我可以朝夕相伴，也不算太壞。然而你卻一聲不響地走了，你只記掛著你的身份對我會有掣肘，那你可曾想過你離開後我在鳳平有多麼孤立無援，若不是戚沐辰及時相助，我怕我將會是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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