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不是那麼好當的,尤其是他這個性格,有苦有難從來沒推讓過,都是自己往前沖。
大年初一拜年的時候,陳子邇去和他好好說了會兒話。
農村土屋門前,舊年積雪融化過半,新年頭一天放晴,很讓人舒服,他帶著老頭小土帽,端著滿是茶葉的濃茶,看到陳子邇進門拜年,很是開心。
再往北方,冬天是屋裡暖和屋外冷,但在陳子邇的老家不是,因為不供暖氣,所以屋裡陰冷,天氣好的時候,搬個凳子在外頭曬太陽才是暖和。
於是陳子邇就和大伯坐在了廊簷下,溫柔的陽光照驅散了一點冷意,增添了些新年氛圍,門口是一排光禿禿的楊樹,和老人家自己種的一些蔬菜瓜果,大場上還放著個石滾,這是用來壓平屋前的地的,倒是給了陳子邇不少兒時農村的回想。
陳子邇問他身體如何。
大伯爽朗的笑說:“我身體好著呢,你們孩子別擔心。”
但事實上,他肺不好,還戒了煙,現在給他買得起好煙,他也不能抽了。
陳子邇說:“前兩天我還在和大姐說,等開春了天氣暖和,我把您接到中海去找醫生瞧瞧。另外,您住這地方夏天熱冬天冷的,不適合休養。”
大伯趕緊擺手,“老二,你別操心我,人老講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在這住了六十年了,習慣了,我怎麼沒覺得夏熱冬冷呢?反倒是你那個大城市,我不習慣,那平時找個人打牌都沒有。我在家多好,隔壁老王老李,有事沒事湊一桌就玩兒了,心情舒暢。”
“心情舒暢比什麼靈丹妙藥都好使。”
陳子邇說:“其實這還是子勝主動和我說的呢。”
大伯‘哦’了一聲,有些欣慰,“多虧了你有本事,不然這小子不知道現在在哪兒混呢。”
“我幫了他一點,但更多的是他自己吃苦努力。”
大伯說:“那是應該的,你是哥哥,可以帶帶他,但他一大老爺們還真指望你養著?”
陳子邇又說:“子勝的意思是,現在陳家不一樣了,有條件了,所以不能光我們小輩吃好住好喝好。”
陳子勝現在也算有些資産了,今年在縣城蓋了房,所以事實上過不了就剩大伯在農村了。
這也是他今天說這個的原因。
但大伯似乎並沒有搬家的打算。
他熱愛這裡。
“子邇我跟你說,我現在啥都不關心,就關心你大姐那婚事,你說她新年都二十六了,真是急死我了。”提起這個,大伯還真是有些愁容,“她現在有些眼高手低,都不知道好歹了,陳家有今天是你老二有本事,有能耐,關她一毛錢的事兒?就她自己還沾了你的光,到頭來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的。你現在說話人人聽,有空你替我說他兩句。”
陳子邇解釋說:“好吧,我盡量勸勸他。”
陽光下,大伯看著大侄兒開懷的笑了,他提起件事兒,“十多年前咱國家那總書記姓胡的,不是有個農民哥哥?”
陳子邇有記憶,“那是個好領導人,好黨員,他哥哥叫胡耀福。”
大伯喝了口茶,說:“就是那個,弟弟是總書記,哥哥是農民,不也過一輩子?你爸呢,當年不聽話,弄成了個體戶,現在看是好事,你是老鼠兒子會打洞,更不得了,現在是更大的個體戶,都上電視了,全中國沒幾個比你有錢了。我知道你有那能力,可我還是喜歡農村,去了大城市我不適應。胡耀福去世的時候不還有個輓聯,叫什麼來著?”
陳子邇回答說:“國中有典型,兩袖清風作赤子;天下無先例,一代‘皇兄’是農人。”
大伯大樂,“對對對,就是這個,說的多好。這往後呢,子思他們幾個肯定是要以你為首的,但我這輩子就這樣了,等我哪天不在了,你文化最高,也給我個輓聯,就夠了,足夠!”
輓聯是兩句。
陳子邇知道他大伯已經可以拍胸脯說,老子一生對得起後一句,而前一句就需要他陳子邇拍胸脯了。
大伯有沒有這樣的深意與暗示,他不得而知,但潛意識裡,總希望是他能做到的。
他當然也希望自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