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候，李大腦終於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慢慢睜開眼睛的李大腦直覺渾身癱軟，四肢乏力，頭痛欲裂，口唇苦燥，集聚許久力量方才嘶啞著嗓子發出聲音：水，水，給我來點加糖的水……
大腦叔你醒了，大腦叔你終於醒了？屁股坐在凳上、上身俯於李大腦腳邊，剛剛入睡約有半個小時的劉三腳聞聲醒來，立刻起身端過一碗放得溫涼的開水，拿調羹勺子盛了喂進李大腦半張不張的嘴裡。
李大腦嚥了一口劉三腳喂進嘴裡的開水，直覺涼爽潤喉，甜透肺腑，簡直如飲瓊漿似品甘露，一時間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張開來；閉目默思許久，方問：三腳賢侄，我……這是怎麼了？
大腦叔，我們前天可能餓得太久，又一下吃得太多，結果半夜時候你就上吐下瀉，哀聲連天，冷汗淋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劉三腳答，不過你雖神志不清，可是中間每次醒來都嚷嚷著要糖水喝，我已經至少餵你十多次了！
哦，我明白了。本來嘛，人上了年齡脾胃虛弱，是不能暴食暴飲的，尤其是在餓得太久之後。李大腦嘆息說道，這都怨我太過貪心，這都是對我太過貪心的懲罰啊！
劉三腳放下水碗，歉意的說道：大腦叔，我本來想送你去醫院，可你知道現在的醫院都是要錢的，我們又偏偏沒錢；再者我怕離開這家旅社，人家立刻鎖起門來，或者把房租給別人，那樣我們進無進路，退無退路，可就真要流落街頭了！
自打醒來，李大腦眼中的劉三腳便始終影影綽綽，不甚清晰；這陣李大腦漸漸的聚攏精神，視力自然也就恢復起來，看到劉三腳頭髮蓬亂，虛胖如鬼，雙眼更是佈滿道道血絲，明白兩天多來劉三腳為照顧自己付出了不少心血，感動的說：三腳賢侄，你這樣做是對的。流落街頭不過小事，要是我在送往醫院的半路上見了閻王，變成天不管地不收的孤魂野鬼，那才是柿子樹上結葫蘆，——事柿）大了哩！
劉三腳拿一張紙巾擦了擦淌至李大腦兩個嘴角處的水滴，說：大腦叔，這兩天你躺臥在床人事不省的時候，我趁機去往樓下的食堂給人打打下手，好歹掙有幾十元錢，我倆才有了吃的喝的，不致餓死哩！
嗯，你受累了，我的好三腳賢侄。你對下步有什麼打算呢？李大腦仰望天花板許久，方問劉三腳道，其實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下步了，我是指你來說的！
劉三腳冷笑說道：大腦叔你不要悲觀，也不要喪氣，我肚裡的主意多著哩。我準備去找旅社老闆，狠狠的訛他一大筆錢。我們好好一個大活人住進這旅社裡，怎麼就無緣無故的生病了呢？是不是旅社的衛生、飯食有問題啊？即便這條說不過去，那我也會威脅他們要把你留在這裡，我自己出門回家。你想一個大病人住在他們旅社，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他們肯定吃不了也得兜著走。老闆一害怕，指定就拿錢出來了；只要拿到錢，我就立即送你去醫院！
李大腦喘了口氣，苦笑說道：三腳賢侄，你就別再動那些瞎心思去害賤人家旅社了。醫院我是指定不去的了，就躺在這裡聽天由命吧；你只管去給人家打打下手掙點現錢，能夠維持吃喝就成。我能活了就活，不能活了也毫無怨言；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世間萬事，看透也就罷了……
大腦叔，你……劉三腳雙淚長流，哽咽叫道。
李大腦眼睛盯著天花板又看許久，方道：三腳啊，我經了這場大病，想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我覺得以前咱們在村裡，人家叫咱們“鬼不纏”，那是因為我們太過撒潑耍賴、胡攪蠻纏了；雖說是好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說到底也是村人們心善，不和我們一般見識罷了……
大腦叔你說得對。劉三腳道，仔細想想也確是這樣！
現在國家政策好，把我們定為五保貧困戶，又是發五保金又是發養老金，還免電費水費醫療費；我們年齡大了，本該安分養老，可卻吃了五穀想六味，人心不足蛇吞象，隔三差五的便倚老賣老，弄出些么蛾子來，淨給村裡和工作隊找麻煩。眼下想想也真不該！李大腦說道。
劉三腳起身倒了半碗開水放在旁邊晾著，道：大腦叔你說得對。歷經這麼多事，心下想想要是真能重新回到過去，我寧願安安心心的當我的貧困戶，決不給村裡和工作隊找一分錢的麻煩。可是現在……我們哪裡還有臉回大陂村去啊！
三腳，你說我們是不是該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了？李大腦又讓劉三腳餵了兩口溫涼開水，喘息說道。
劉三腳說：是，我覺得我們是該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了！
好，那我們就好好的開展一場批評與自我批評吧！李大腦道。
於是，劉三腳翻出兩人共同擁有的最後財產一元硬幣，放在面前桌上，然後便和李大腦開始了深刻的批評與自我批評。
一個說：都怪咱們平日太過貪心，太過虛榮；要不貪心不虛榮，怎能上了兩個小雜碎的當，被騙了數萬元的錢……
一個道：被騙了數萬元的錢也就罷了，咱們找到兩個小雜碎設法討回就是；可是又因貪心，竟上了兩個小雜碎的當，再被詐了數千元……
一個說：錢哪，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你到底坑了多少的人啊？
一個道：世界上要是壓根兒就沒有錢，那該少了多少的是非啊！
說著說著，兩人竟把所有的責任全都推到了錢的身上，竟痛罵起錢和發明錢的人來；最後劉三腳甚至推開窗戶，將那一元硬幣遠遠的拋在了雪地裡。
現在我們心無雜念，也該想想下步該怎麼辦了！劉三腳道。
李大腦嘆了口氣，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三腳賢侄，我是將死之人，給你交代幾句話，你一定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劉三腳哽咽著點了點頭，道：大腦叔，說吧，我聽你的！
李大腦道：醫院我是指定不去的，旅社我也是指定不離開的，我就打算死在這裡了。我死之後，你不能訛人家旅社，也不能到處聲張，只管悄悄的把我送去火葬場，火化後再悄悄的把骨灰揹回大陂村，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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