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來,鄒寧遠心裡一直壓著這輩子都無法掙脫的情感和思緒。
他愧對兄長,愧對侄女侄兒,愧對大房所有人。
年少之時,他和妻子均留在鄒家祖宅。一來照顧寡母,二來靜心苦讀。之後過關斬將一路高中,倒也順暢。眼看著即將參加會試了,便準備到京備考,自然而然地打算住到京中大哥的家裡。
大哥長年鎮守邊關,不在府中,將軍府裡只大嫂帶著侄兒住著。
妻子杜氏說侄兒年幼,他一個大老爺們住進去,叔嫂同個屋簷下,說出去終歸不太好。於是不顧自己身懷有孕,硬是跟了來。
他們到了後才知大嫂也已有了身孕,忙說要另尋住處,被大嫂好生挽留了下來。大嫂為人熱心又和善,盡心盡力地幫他尋門拜師,又妥當安排好他們日常的衣食住行。
原本雖然忙碌,卻也平和有序。
誰知杜氏因了懷孕時候吃得太多補得過剩,胎兒太大,臨盆的時候竟然遇到了難產。
這可急壞了大嫂,忙裡忙外了將近三天三夜。待杜氏平安生下了鄒元杺,大嫂卻因過於焦急疲累動了胎氣。最終產下一對龍鳳胎後,撒手人寰。
其中的女孩兒鄒元槿,本就早產十分虛弱。又因母親生下兒子後沒了力氣,憋了幾個時辰拼了最後一絲氣息才產下她來,先天智力有所不足,有些痴傻。
家人都很疼愛她,生怕她受半點委屈,處處護著她。
只除了鄒元杺。
思及自己的女兒,鄒寧遠眉目間凝起一股鬱氣。
那孩子不懂事。知道這些後,總抱怨說大伯母怎麼當年不跟著一起在祖宅住著。只她父母在家鄉照顧老太太多年,偏大房的人在京城享福。
可那些背後的不得已,又怎麼與她詳說?
大將軍戰功赫赫威名遠播,先皇和今上都不是特別心寬之人。大將軍的妻兒在京城之中、在陛下的眼底下待著,陛下方才能夠安心。
半晌後,鄒寧遠心中鬱結無法疏散,只得長嘆一聲。
他的這聲嘆息極深極濃,傳到院中,鳥兒頓時受驚,撲稜著羽翼四處飛散開來。
元槿見這情形,便知是有人來了。
前世她是孤兒,自幼時起就極易和動物親近。如今到了這裡,這個特性也半點沒有消失。剛才不過是看著陽光正好,又沒有風,所以出來透透氣,結果引來了不少鳥兒靠了過來。她索性問丫鬟要了一把穀子,慢慢餵它們。誰知才一小會兒,就被來人給打斷了。
元槿見對方是位氣度儒雅的中年男子,就把手中的穀子擱到了石桌上。
櫻桃捧了絲帕過來給她擦手,輕聲道:“姑娘,這是二老爺。”
元槿明白櫻桃這是刻意提醒她,微微頷首。
如今知曉了這位是二叔,別的她就不太清楚了。規矩什麼的,更是還沒學起。於是元槿按照現代晚輩對待長輩的方式,站了起來,恭敬喚了聲“二叔”。
女孩兒聲音軟軟糯糯的,甚是好聽。雙眸澄澈靈動,淺笑之時,顧盼神飛。
看著眼前的元槿,鄒寧遠只覺得心裡頭多年的重擔稍稍的輕了一點點,激動得差點落下淚來。忙深吸口氣緩住心情,笑著應了一聲。又喚了櫻桃道:“快扶槿兒坐下。”
他雖十分關心元槿,無奈和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尋不到什麼共同話題。故而只循例問了些大夫的囑咐,又細細叮囑元槿好生照顧自己,便沒了話。再幹坐了小半晌後,就告辭離去。
不多久,青蘭苑裡收到了白英苑遣人送來的禮物。來人沒說詳細,只道是主子遣人送來的,然後便走了。
葡萄把匣子接過來時,掂量著不算太重,就沒多問。誰知元槿將匣子開啟一看,竟然是一對成色極好的羊脂玉鐲子。
櫻桃一看就笑了,“二老爺果然疼姑娘。”
“二老爺?”葡萄有些遲疑,“這許是二太太送來的罷。”
櫻桃一撇嘴,“她?”搖搖頭,扭過身去繼續給元槿削果子去了。
元槿覺得兩個丫鬟說的都有道理。
剛才已經見過二叔。對方雖然很明顯關心她,但言談間不像是個懂得女兒家心思的,沒理由會送這麼個精緻的東西來。至於二嬸……聽身邊人的意思,不像是捨得為了她花那麼多銀子的。
不過,她還沒完全理清現狀,就先讓人把東西好生收起來,往後再說。
不多時,婆子匆匆來稟,說老太太來了,正從晚香苑往這邊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