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清江那時截然不同,那時他身中奇毒,身為人的一部分瀕死,是身為妖物的一半在苦苦支撐。
此刻顛倒過來,如果他身上沒有這一多半的人血,他是不可能在這個陣法中還有力氣。
他的餘光瞥見自己的發梢又變成了烏黑的顏色——妖血被徹底壓制住,剩下的就是身為的人的那個他了。
琅雪不顧一切也想讓自己變得跟他一樣,假如他真的向琅雪屈服了,是不是現在他就會變得和遲絳一樣?
“請將您的力量借給我。”他喘得很厲害,眼前陣陣的發黑,好幾次都要再度栽到,“只要能勝過她,我能夠做任何事。”
這把劍燃燒的是他今後的壽數,但如果他不在這裡擊敗眼前的這個人,那麼他們所有人都不會再有美好的今後了。
他們不需要不懂得憐憫的神祇,亦不需要會獻祭子民的統治者。
“好。”
她一如既往回應了他的請求。
溫暖的手拉住他,讓他不再因為寒冷和疼痛而不住地顫抖。
保持靜默,不得喧嘩。他在心中回想起往日祖母的種種教誨。
漫長的恩怨到這裡就是盡頭了嗎?他的思緒在潰散的邊緣,大片血色的影子最後化成了那朝他伸出手,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花燈的青年神君。
他自己的仇不知何時能報,但這個人的仇在這裡就是終結了。
“最後的一劍了,遲絳。”
無論是成是敗,這都是會是他這一生的最後一劍。
·
劍氣震蕩得整座宮殿都將要崩潰。
烏黑的發梢再度褪去了顏色,變成了雪一樣的顏色,在風中飄蕩。
有什麼人牽著他的手又松開了,被觸碰過的地方迅速冷了下來,有一些些不習慣。
——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是誰在這樣呼喊?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這一劍上,根本無暇分辨這是自己還是其他人的聲音。
他拼盡全力將劍送進了眼前人的身體裡,袖子向後滑落,露出底下層層疊疊的傷痕,哪怕之後這條手臂會徹底廢掉,他都不曾松開手。
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劍鞘上的那顆珠子從中間悄悄地裂開了一道,啪地落在了地上。
從他住的院子出來,朝北邊走上六十三步就是偏院,院子裡除了夏天開花的椿樹,還有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樹。
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個樣子了,所以閉上眼他都能找得到路。推開門,房間內常年盈滿了筆墨的香味,稍不注意的話就會踩到屋主堆在角落的一疊疊經書,下午的太陽被茂密的枝葉濾過,細細密密地撒了進來,變成一塊塊的金色。他覺得很安心,也很歡喜——如果可以的話,他一輩子都不想離開這個地方。
“阿止。”
他叫了那伏在案前的黑衣少年的名字。
“怎麼了?”今天這個人難得搭理了他,“你又來了。”
“我又來了,不好嗎?”
“不會,有什麼事嗎?”
黑衣少年沒有回頭,可說話的聲音還是溫和的,“你的聲音和平時聽起來不一樣。”
“沒什麼。”他坐到自己慣常的位置上,趴下來看他的,“我有一點困,讓我在這裡睡一覺。我不會打擾到你的。”
“真的這麼困嗎?”
明明看不到正臉,他還是能想起那少年的眉頭皺在一起的樣子。
“是啊,所以讓我睡好不好?”他像是撒嬌般地說道。
“你睡吧。”說著,黑衣少年無奈地放下筆,“搭著這個,別著涼了。”
帶著點幹燥香氣的衣裳落在他的肩頭,快要睡著的他想起某件事,扯住另一個人的衣袖不讓他走開,“你不會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