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什麼隱情嗎?”
眼見頭頂的天光開始緩慢向另一側偏移,穆離鴉直截了當地問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您為什麼要這樣做?父親當年和您到底經歷了什麼?”
人生數十載,眼前人前幾十年在連天的烽火中度過,後面十多年又為了驅逐白瑪教而耗幹了最後一點心血,甚至連死後都不得安寧。到底是怎麼樣的大事值得他付出這樣的代價?
“現在是哪一年?”
“永寧十三年,馬上就要十四年了。”
距離當初燕雲霆一統天下,這雍朝已經過了七任天子的統治,早已不是當初他所熟悉的模樣,尤其是那身上流著他血卻並未繼承到他半分血性的子孫。
“你想要知道什麼?”燕雲霆簡單聽完他的敘述,沉吟半晌,決定從頭回答他的問題,“我為什麼要用自己的魂魄鑄劍?你父親可有和你講過我的生平?”
“您是說蓮臺案和白瑪教嗎?我知道。”穆離鴉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正是姜家後院那塊蓮花符隸,“我不僅知道,還親自和他們的人打過好幾次交道。”
燕雲霆掃了一眼他手中的東西,“那你肯定能想象得到,他們究竟把這個國家滲透得有多深。朕是天子,是這天下的主人,是決不允許有人覬覦朕的所有物,而偏偏這白瑪教的教主打得就是這片江山的主意。”
“所以您花了十多年將他們驅逐了出去。”
“不錯。”帝王微微昂起頭,答得擲地有聲,可見當年的決心與豪氣。
穆離鴉沒有過多地糾纏這些他早已知曉的事情,“那麼您見過他們的教主嗎?”
“我見過,但只有一次,就是我搗毀他們位於山中的總壇那時候。”
再度說起往事,帝王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鵝毛般厚重的雪花簌簌墜落,他和他的鐵騎一刻不停地在山中疾馳。他們不敢停下來,因為停下來就是死,唯有一直向前才有一條活路。
越發深入的清剿使得他發現了一個驚天的巨大秘密,那就是白瑪教的教主根本不是人,而是成了精的千年狐貍。她精明狡詐,身邊有許多忠心追隨她的大妖怪,靠汲取百姓的信願和供奉愈發強大。
所以這場硬仗他們打得無比艱難。整座山中都染滿了妖怪和人的鮮血,濃重的腥氣連凜冽的寒風都無法吹散。
靠著穆弈煊送他的那把劍,他勉強和那邊戰成了平手。他記得很清楚,他帶了一百五十精銳鐵騎和五十精通術法的能人異士,而到了剿滅的最後階段身邊只剩下那麼寥寥十五六個人。
走投無路的紅衣女人站在山頂冷冷地注視著疲憊不堪的他,面紗被狂風捲起,露出那張妖異而豔麗的面孔。
“我用盡全力斷了她一根尾巴,但我自己也沒討到好處,受了無法徹底治癒的重傷。”
等到雪停了,被困在外頭的援軍終於趕到,但錯過了最佳絞殺時機的他們再無法阻攔,只能讓她帶著剩餘的信徒匆匆逃走。
“她憎恨朕,憎恨朕的血脈。”帝王沉聲道,“畢竟是朕毀掉了她的野心,讓她短時間內不得捲土重來。”
“但她現在又回來了。”
聽完這一整段不為人知的秘密往事,穆離鴉終於可以確定一個長久以來的猜測。
夏日末尾他曾在祖母房內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紅衣娘娘,白瑪教那神秘的天女教主,還有深宮之中的幕後主使……一重重的身份重疊起來,有了具體的形象。
從頭到尾她們都是同一個妖怪的不同面,而目的也只有那麼一個,就是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是啊,她又回來了。她只要沒死就肯定會回來的。”燕雲霆一點都不驚奇這個結局,不如說打從一開始他就預料到了今日。
人的壽命只有短短數十年,而妖怪卻有漫長得近乎於靜止的時間,所以他們之間的對弈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即使這一刻是由他佔據了上風,那麼百年以後呢?
“在我活東西著的最後幾年裡,我隱約感覺到了一些東西,除了那隨時可能會回來的狐貍,還有別的什麼在暗處窺伺,想要毀掉我的國家。”
“坐在那個孤獨的位置,我總覺得我不再是我自己一個人的,而是一顆用來博弈的棋子,不然為什麼我當時能夠勉強戰勝她?我想得越多就越害怕,那種身不由己的不受控讓我無數個夜裡都滿身冷汗地醒來……直到一個夜裡,我見到一位雙目漆黑的青年站在我的床前。他問我要不要與他做個交易,只要我按照他說的做,他不僅能治好我的舊傷,更能賜給我長生不死。我有一瞬間心動了,想著答應他吧,只要答應了他我就可以不用死了,但隨後的恐懼使得我沒有答應。後來想想,如果我答應了,我大概就真的成了其他人的傀儡。”
“就在這個時候,我想起了你的父親。我決定用我自己的魂魄鑄一把劍。只要我不入輪回,我就會在這個地方等著她再回來。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試著和那些可能早就被註定的命運抗爭。所以剿滅也好,鑄劍也罷,這些事情都是我自願的。”
燕雲霆的目光落在不遠處另一個人的身上,穆離鴉順著看過去。
薛止站在光照射不到的暗影裡,整個人都像是要融入其中。從很久以前,他就隱約會有這樣的念頭,那就是薛止這個人是真的存在的嗎?那種森寒和渺遠,好似這紅塵世道都和他沒有半分牽扯。所以他那樣煞費苦心地想要得到這個人的關注,想要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哪裡都不肯讓他去,哪怕後來長大了,這樣陰暗的念頭也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來,再被他認真地壓下去。
現在的他想的是,只要這樣對那個人好的話,放開手也不是不可以。
“怪不得阿煊和我說過那樣的話。他說有件事只有身為九五之尊的我才能做到。”
穆離鴉直覺他將要說出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