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的祖母是九尾大妖,祖父和母親俱是凡人,你說某是什麼?”
說他是人不是,說他是妖怪,似乎又差了點東西。他就這樣苦苦地生存在兩者之間的夾縫,哪一方都不曾真正地接納過他。
林大也沒想到答案會是這個樣子,呆愣愣地看著他,嘴巴長得大大的。
他顧不得林大的反應,挑開車窗,“看看你幹了什麼好事?”
瓢潑大雨順著他開的這一條縫隙飄進來,沒一會就沾濕了他細長的手指。
拉車的馬匹如夢初醒,長長地籲了一聲,這一聲叫喊石破天驚,當即讓那漫無目的的狐貍精確定了方位。
“找到你們了。”它長長的胡須抖動幾下,說話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原來在這裡。”
青色的閃電直直劈在他的身後,隔著模糊的雨幕,穆離鴉仍舊能看清狐貍老道的面色猙獰如阿鼻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它一步步地朝他們所在的馬車走近,越走身形就越被拉長,而形體也在發生變化。等到它走到馬車跟前時,它再度化作了那個穿藍白布衫的幹癟老頭。它,或者說他,鼻子聳動了一下,那張像極了狐貍的人面上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沒想到穆公子也在這裡,真是失敬了。”
作者有話說:
鏘鏘鏘,是第一個故事裡的狐貍老道士
“來了。”
薛止站在姜氏衣鋪的大門前,門後傳來女子婉轉的話語聲和細碎的腳步聲,“稍微等一會,馬上就好了。”
他閉上眼,在心中默唸師父往日的告誡。唯有無形之物使人恐懼,但凡具有形體之物都可毀滅。然後再睜開眼,發現眼前的場景還是沒有半分改變,還是寫著“姜氏衣鋪”四個大字的烏木匾額。
這衣鋪並非心中幻覺或夢魘,既然這般他只剩下進去一探究竟這條路。
“傘郎,你走了麼?”
女人的聲音越發地近了,“等一等,再等一等,請您千萬不要離開。”
薛止不清楚她是否在和自己說話,更不清楚貿然回答會帶來什麼糟糕的後果,索性閉緊了嘴一個字都不回答。
“還等著呢。”
那不知名的男聲再度代替他回答了門內女子的問題。
“那就好。”
緊閉的大門在眼前一點點開啟,缺乏潤滑的軸承發出沉滯地摩擦聲,而在這之中,薛止隱約看到了一道亭亭而立的影子。
這應該就是說話的那個女人了。她沒有半點出來迎接的意圖,只是站在門後向他伸出了手,“進來吧,進來以後我們再說。”
看樣子除了隨她進去也沒有別的法子,而在進去以前,薛止回頭最後看了眼夾道的燈籠。
那些血色的燈籠光火漸漸地黯了,就像浸了水的宣紙,上頭的顏色洇散開來,最終化為了難以辨認的一大片。
院子裡的女人等了老半天都沒等到人,終於忍不住來催了,“修傘郎,你進來了麼?”
薛止一隻腳跨過門檻,又聽到那神秘傘郎的說話聲,“進來了。”
若非親眼所見,沒人能夠相信上一刻還是霪雨連綿的初冬,下一刻就來到了滿庭飛花的旖旎春日。
天還是黑的,卻隱約有朦朧的光透出來,溫暖潮濕,烘得人骨子裡都是酥的。天井裡那顆梨樹差不多要有合抱粗,雪白的花朵開得有些過於繁茂,已隱隱顯露出凋零之相。
微風吹過,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薛止一眼認出這是先前雨中見過的花瓣。不再被雨水沖淡,馥郁的甜香幾乎要燻得人醉死過去。
細白的落花如一道帷幕,遮住了前方白衣女子那纖瘦得不堪一握的背影,必須睜大了眼睛才能勉強看清。
薛止的餘光瞥見地上堆了一堆東西,好像是壞掉雨傘,破舊的緞面上沾了泥土,看不清花紋和原本的顏色,而竹子傘骨也大都折了,跟垃圾沒什麼兩樣的被人隨意仍在泥土地上。
“這些嗎?”注意到他的目光,白衣女子轉過身來,頗不在意地說道,“可能是下人忘了丟出去,不妨事。”
“但是……”
那沒有名字的傘郎再度開口說話了。
他沒有說完,薛止卻隱約覺得自己大致能夠猜到他要說什麼。他是真的為這些破損髒汙的雨傘感到惋惜和痛心。
“妾身只是想訂做一把新傘。”她的側顏清麗,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睛黑白分明,只有嘴唇是紅的,“請隨妾身來。”
說完她帶著他穿過這大宅子裡一重重陰暗的走廊,經過一扇扇燈火通明的窗戶,每一方天井中都種著相似的梨樹,落花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