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緊我。”他這樣同穆離鴉囑咐,“不管怎麼樣都不要松開手。”
穆離鴉攬著他的脖子,勉強點了點頭,“我不會松開的。”他的神智有些渙散,說出來的話都帶了幾分迷離,“不會的,我怎樣都不會的。”
藉助水的浮力,薛止帶他逆著凜冽的水流向上方浮去,好幾次臉頰等裸露在外的肌膚都被切割得生疼,他只能更加用力地護住懷中人。
他們艱難地穿過江底那片陰森的石傭群。隨著陣法崩壞,這一方江中領域再度與外界連通,在暗不見光江底浸泡了這麼多年的石傭表層灰質被沖刷得剝落。
有那麼一瞬間,這些重見天日的屍身看起來和活人沒有多大區別,除了表情都是如出一轍的扭曲驚懼。他們身上都纏著一圈圈寫了符咒的麻布,薛止正想去看看這些符咒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屍體和麻布就在他的眼前迅速腐蝕。
上一刻還面貌栩栩如生的屍體下一刻就化為了裹著爛布的骸骨,薛止本能地感受到一種可怖的邪惡氣息靠近。
骸骨空洞洞的眼窩由上至下地注視著他們,下頜骨咔咔咔地響動,吐出的卻是嬌媚森冷的女人的嗓音。
“你這一生都將追逐不可求之物,永遠都沒有停下的那一日。”
對此薛止不為所動。他靜靜地與這些邪性的骸骨對視,注視著它們在江潮的湧動下一節節碎裂。
“而你所渴求的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入手即碎,永生永世都可望不可即。“
被他抱在懷中的穆離鴉如若未聞,而平日裡他又是對這些東西最為敏銳的。薛止低頭檢視,發現他已經因為蛇毒陷入昏迷。
他艱難地分出一隻手替穆離鴉拂開臉頰上的頭發。先前沉入江底時,他隱約感覺有什麼人朝自己靠近。當他醒來以後,他以為是懷中的白龍鱗片,可隨後再度下水,在被淹沒的一剎那,他回想起那人身上一點微弱到幾乎要被江水土腥味掩蓋的山茶花香氣。柔軟溫熱的吐息和有力地將自己向上方推去的雙手,成了他在窒息和痛苦中最後的救贖。
這些糾纏了他整個少年時期的綺麗幻想是絕對不容錯認的。
“我不在乎。“張口說話的瞬間,水流就自動湧入。
他這樣回應那不知名的女人,“我一點都不在乎這些東西。”
不論將來將會如何,他會不會活不下去,只要這個人都還在這裡。這樣就夠了,至少對他來說這樣就夠了。
小時候,家破人亡又記憶盡失的他曾經以為死是這世間最可怖的東西。
後來隨著他長大成人,開始在穆家的幫助下追尋往日真相,本以為真相即將水落石出,卻又突遭巨變,和那失去所有的少年相依為命,他才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得到過再失去。
穆離鴉用盡一切法子想要他活下去,可他又何嘗不是?倘若他真的對那每日造訪的少年人感到厭煩,那又要如何解釋他願意為之獻出自己的一切。
“我只要能救他就好了。“
即便真的到頭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誇父逐日,他也不希望在後來回想起今日,剩下的全是對自身怯懦的憎恨。
外界奔湧不息的江水以千軍萬馬之勢帶動了這深沉的死水,二者交彙融合,彙聚成兇險萬分的旋渦,呼嘯著將所有觸碰到的東西捲入。
碎骨和江底被帶上來的碎巖,擦著薛止的臉頰流過,而被劃傷傷口出流出的鮮紅血液彙入水中再無蹤影。
越是朝上游動,洶湧的江流就越是湍急地朝他們襲來,好幾次薛止都快要無法控制身體的方向,再度被帶向冰冷絕望的深淵。
那半片龍鱗被他用力地壓在舌根底下。他知道,不像上一次,會有穆弈煊留下的後手救命,現在只有他能夠帶著他們離開江中困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和暗流與旋渦恐怖的吸力抗爭了多久,直至某一刻,他感受到上方的光線發生了改變。
頭頂不再是黑壓壓的一片,變得通透明亮,而這是來自外面的天光。
很近了,這一發現使得他再難掩飾內心的亢奮,所有被強行壓抑的疲憊和痛苦再度從內心深處翻湧而出。
“小心。”
就在難掩內心喜悅的那一刻,懷中人突然拉了他一下他的衣襟。
習武之人的本能提醒著他,有危險靠近。他身形一凜,側著身子勉強閃躲開。
先前他們在船上驚鴻一瞥的巨大黑影,還有血池裡躁動不安的黑影,交融在一起,變成了眼前這條深色長蟲。
這東西周身覆蓋著細小的鱗片,尖尖的腦袋上有一對凸起的小肉瘤,而身軀前方只有一對畸形彎曲的指爪,渾濁的黃色眼珠正巧對上薛止的。
尖利的鳴叫在薛止腦內響起,這東西貪婪地晃了晃腦袋,沖著他們張開了大口,露出一排排細密的尖牙,直沖沖地向著他們二人來。
若是在陸地,找回了佩劍的薛止尚有一戰之力,可水底裡手腳都放不開,再加上懷裡有個人,他只得盡力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