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離鴉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原來他的手指已經深深地嵌入到血肉裡,指尖血跡斑斑。
“它想要控制你,你不應該屈服。”
但他的手很冷,就像是他的父親一樣。
“如果你想要我們那麼多人的努力都白費的話……”
薛止的意識已經很模糊了,直到他說出這句話,腦子裡如鳴洪鐘,登時清醒過來。
穆離鴉鮮少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有些冷淡,又有些悲哀的無可奈何,但是他說得沒錯,為了讓自己活著,好好的活著,穆家三代人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從穆弈煊到穆離鴉,他們總是說這是為了贖罪,可因為他不記得過往的緣故,就算聽他們說了當中緣由也沒有半分實感。
“我沒事……”他身上全是冷汗,抬起血淋淋的手貼在眼瞼上,感受著底下那片不同尋常的灼熱,“只是稍微有點失態了。”
一方面是覺得這是他們的私事,一方面是瘮得慌,林連翹早就找了個藉口做跑沒影了,只留他們與啞伯的屍身同處一室。
“還不能完全確定這個和你記憶裡的那個烙印是一樣的。”穆離鴉細細描摹著那塊傷疤,“如果是的話,只要他們又在行動就總能找到線索。”
當年事發以後,穆弈煊也有追查過究竟是什麼人下手殺害自己舊友一家,但因為線索太少的緣故總是卡在剛開頭的地方。直到薛止找回了這一點記憶,他們有了個大致方向,雖然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也好過徹底摸瞎。
薛止偏過頭看他,忽地想起三年多以前他還是個散漫跳脫的少年人,滿腦子的鬼點子,因為血緣的關系笑起來總是帶些邪性。他每天想得最多的是怎麼在他爹手裡偷懶,還有怎麼偷偷溜出劍廬陪祖母多說會話。這三年中,他一點點看著對方眼中的邪性與仇恨被磨平,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他們兩個何其相似,都是在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又同樣不知道該去怨恨誰。如果他沒有對他抱有那樣不堪的慾望的話。
“走吧。”注意到薛止的視線,他垂下眼簾,“林大夫差不多該來找我們了。”
……
“這差不多是一個月的量,再多了不便於儲存。”
內室裡,林大夫將裝著紅色藥丸的四個小瓷瓶一字排開在桌面。
穆離鴉沒有立即收下,而是拔開塞子嗅了嗅,確定氣味無誤後才鬆了口氣。
昨天下午到夜裡出了許多事情,今日林連翹說什麼都不肯再開醫館的大門。林大夫聽她簡單說了中間緣由,聽到是兒子兒媳生前收留的那個聾啞人害的他們一家,這人也已經因為反噬而死去,他猛地嘆了口氣,肩膀傴僂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又足足老了十多歲。
“就不收你錢了。”因為一宿未眠的緣故,林大夫的眼珠上泛起密密麻麻的血絲,“你救了老夫的兩個孫女,老夫還不知道要怎麼感激你。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死了後,這兩丫頭就是我的全部寄託了,她們要是再出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謝過林大夫了。”穆離鴉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你那位朋友一直這樣靠服藥吊著也不是辦法,如果可以的話,還是給他招魂……”林大夫停住話頭,“你笑什麼?”他難道說了什麼好笑的東西嗎?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穆離鴉止住笑容,遙遙地望著薛止守在院子裡的挺拔身影。
“十六年。”他深吸一口氣,“可能快要十七年了吧。”
林大夫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話題怎麼會跳到這個地方,“什麼十六年?”
“十六年前家父救了一個男孩,將他帶回了穆家,說是故人遺孤。”
偏院的燈火一連亮了三個月,就像一片火海。家中來了一位又一位的僧人,其中一位穿洗得發白破袈裟的幹瘦和尚就是護國寺的惟濟大師。
他們整日整夜地敲木魚誦經,繚繞不散的香火將整座院子都包裹起來,如同起了霧一般,怎麼都看不清裡頭的景象。
侍女們哄著他,不許他往那邊去,他那時連話都說不太利索,只能磕磕巴巴地問他們在做什麼,為什麼不許他過去玩。
“是在招魂呢。”侍女阿香小聲說,“給你爹救回來的那個男孩子招魂,小少爺可千萬不要過去沖煞了。”
“他……會死嗎?”
“誰知道呢,如果招不回來應該會吧。”
可惜這魂到底還是沒有招回來,但薛止沒有死,還算是安穩地長大了,除了那一件事。
“除了中間為家父守孝的三年,穆家用盡了所能想到的全部辦法,都未能找到他丟失的那一魂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