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你是個猜不透的人。”
短暫的緘默,她揉了揉腳踝。
他道:“你願意為心愛的人做任何事?”
她道:“是的。我願意。”
他道:“就算知道他在利用你。”
她道:“自願便不是利用。”
他道:“說實話,我有些羨慕他”,頓了頓:“我也有婚約。”
他的祖母和父親在他十七歲時便為他說了親事,新娘將是城中滿太傅家的四女。
在審美觀上,他的祖母和父親向來無法統一,但這個未過門的妻子,竟同時滿足了他們苛刻的條件。祖母愛紅妝,這個未婚妻打扮起來西施也要讓幾分,尤擅長女工和詩畫。祖母說,她是才貌雙全,溫雅嫻淑的女人。
父親中意武裝,他的未婚妻偏又有一股颯爽的英氣,會挽弓,能縱馬,還擅擊鼓舞劍,令父親十分贊賞。父親說,他是不輸男兒的巾幗。
因此他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一面,便已經定好要與她度過一生。
這個女人學了幾年書畫,便去拜師學武藝。兩家約定好,她學滿三年,歸來便成婚。算一算,婚期將近。
他突然極度地想逃婚並且思念起滿庭霜來了。
她道:“原來你在羨慕這個。”頓了頓,道:“你不必羨慕。”
他凝望她。他明白了此話的含義,是的,她也明白,她愛的人並不愛她。
他不願她耽湎於失落中,道:“在我看來,他的‘抱負’不可理喻。”
她道:“他是個孤兒。”
他道:“這是故事的開頭。”
她道:“他非常恨他們!”
他道:“這是故事的來由。”
她道:“他的父母原是徽商,二十年前運貨到京城途中被土匪搶劫,當時有幾個江湖人士就在旁休息,卻袖手旁觀。在土匪殺死他的父母後,那些人才出手殺了土匪,為的卻是搶奪過來他父母的財物,還要殺他。我的母親剛好路過,出手救了他。”
他一時沒了話,張口又閉。
想起袖中的紙條,他拿出來展開,火摺子湊上前,是幾行集句:少年不識愁滋味,天階夜色涼如水。洛陽親友如相問,翩翩兩騎來是誰。
略一思索,他便理解了。這張紙條從南邊雜草叢中傳遞出來。是臨死的史涓生要告訴六扇門兇手的資訊,兇手的名字被他藏了起來,就在首聯和頷聯裡。
拳起紙條,他道:“事出有因,我不能報以同情,也不會報以原諒。他殺了人,捕快都死了,我會帶他歸案。”
她道:“如果這樣,你們兩個,只能活下一個。”
他幾乎脫口而出:“你一定希望他活下來。”
她偏頭不語。猛然地,他腦裡便一片空白複洶湧的顛倒反轉,他對這女人的反應十分理解,此時此刻,他也偏過頭去不再注視她,同時不讓尷尬繼續發酵。這尷尬讓她繼續重視自己的腳踝,而他在亂想,想起了曹植寫洛神的幾句話:“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之異鄉。無危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潛處於太陰,長寄心於君王。”她如太陰神女,那個戴面具的人若是君王,也是個偏激和可憐的君王。
明知故問了,他道:“他殺我不成,陷害我不成,就派你來殺我,拖住我,卻是他自作聰明瞭。香囊上繡得那個‘葉’字,並不是指的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