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左言希屍體的支援,姜探便支援不住,亦倒在了地上,兀自以肘撐地,爬在地上凝視左言希的面龐,柔聲道:“其實我很怕他生氣,很怕他真的跟我決裂,所以我不敢殺阿原,看她大出血,還努力給她採藥醫治,並在藥裡摻進了幾味能促使她恢複記憶的草藥。未必有言希專門煉制的藥丸有效,但言希的心願麼,我也盼著能替他實現。”
哪怕彼時左言希剛跟她大吵一場,決絕而去,他依然是她心中視若性命的摯愛,就如她是他心中比性命更寶貴的存在。
景辭吸氣,忙近前一步,急道:“蕭瀟,快拿傷藥來!”
姜探笑了笑,“不用了……我活著只是為了他……這麼痛苦的人世,終於可以……離得遠遠的了……言希,言希……”
她伸出手,伸向旁邊的左言希,小鹿般清澈好看的眼睛裡似盛了蜜糖,在陽光下軟軟的,似快要融化一般。
而她整個人也在同一時刻忽然軟了下來,軟軟地倒地左言希身側,手指恰搭在了左言希的腰間,竟是一個溫柔偎抱的姿勢。
那樣親密而曖昧,卻坦坦蕩蕩,旁若無人。
從此再無病痛,大約也真能旁若無人地繼續他們苦盡甘來的相依相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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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的確就在木屋中。
慕北湮見到血衣後便失了理智,只顧去尋姜探報仇,並未入內仔細察看。而景辭察覺疑點,又聞出藥味有異,入內找尋時,很快找到了帷帳後的阿原。
但阿原依然昏睡不醒,全然不知屋外的生死離合,愛恨交加。
均王素日常在京畿與文人雅士吟詩作賦,附近也有一二知交,遂借了一處別院,引眾人帶了阿原入內暫住。
第四卷蟠龍劫二四二)
精於醫術的左言希、姜探都已逝去,均王遣人尋來附近幾個郎中診治時,有說小産後元氣大傷的,有說身中奇毒難解的,也有說被庸醫用錯藥的,始終沒個定論。
見景辭、慕北湮焦灼,均王安慰道:“莫急,等我遣人回京領兩名最好的太醫來,必定可以查出究竟。攖”
蕭瀟聞言,便道:“不如我回京一次吧!順路得去端侯住處,把言希公子留下的方子取來。”
均王抬眼見景辭面色如雪,眸光黯淡,忙點頭道:“端侯病勢未愈,也需好好調理。問問哪位太醫先前給端侯診治過,一併帶來吧!”
蕭瀟道:“是!端侯和小賀王爺,便勞煩均王殿下多照看幾日。”
均王道:“放心,近日之事我已寫了密摺呈報父皇,說明謀害則笙郡主的真兇是姜探。至於主使姜探之人……咳,我雖不便多說,想來父皇必定心中有數,也盼著原大小姐盡快複原,才好給原夫人一個交待。我在此處守著,也正可以讓父皇放心些。償”
景辭本就病勢未愈,歷經王則笙遇害、阿原入獄,殫精竭慮了好些日子,好容易找出真兇,又遇愛人昏迷、摯友死去的打擊,更是雪上加霜,精神甚是不好;慕北湮同樣懸心阿原,如今又因左言希之死痛心懊恨,這兩日看著義兄棺槨,自然也是神思不屬,時常借酒澆愁。
以這二位的狀態,即便端侯府、賀王府、原府先後派出人來接應,也讓人放心不下。均王雖稱不上勇武,到底身份在那裡,且行事穩重,又有皇甫麟等高手相隨,由他親身陪護在他們身邊,蕭瀟自然放心不少,當即辭別而去,快馬回京。
景辭目送蕭瀟離去,親手舀來清水,拿手巾擰了,替阿原擦拭臉龐和脖頸。
阿原五官依然精緻好看得出奇,卻蒼白如紙,幹裂的唇邊毫無血色,說不出的虛弱憔悴。
景辭拿棉簽子蘸了溫水為她潤濕嘴唇,偶見她昏睡抿一抿唇,能吮到一星半點的濕意,眸中便會閃過欣慰,向來疏冷的面容竟能因此柔和許多。
慕北湮見插不上手,越性邊喝酒邊翹著腿在旁瞧著,嘆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既贏得佳人芳心,又有婚約在手,早早將她娶回去,哪來後面那許多破事?就如擲骰子,明明擲出了滿園春,偏要丟了重來,換回個滿盤皆輸,何苦來哉!”
他雖說著,料著景辭那別扭性子必定不肯答的,轉身夠身去瞧均王正讀著什麼書。
誰知景辭竟答道:“嗯,此事我錯了。”
慕北湮、均王一齊抬頭看向他。
景辭闔了闔眼,低低道:“她曾辜負我,我始終心結難解,的確有心冷落,希望稍稍疏遠些,免得再和當初那般泥足深陷,被她陷於死地兀自難以自拔;也免得太過驕縱了她,寒我舅父和知夏姑姑的心。”
均王瞪著他,忽嘆道:“恐怕有些難。左大夫還想跟姜探決裂呢,終究卻為護她而死……我瞧你如今情形,可不像恨她辜負你的模樣……”
“便是辜負,也是我咎由自取。她其實最無辜,上一輩的仇恨不該落到她頭上。何況……我連恨都恨錯了人。”他忽看向均王,“隔了那麼多年,很多當年的仇恨,其實已分不出對或錯吧?”
均王已笑了起來,“對錯自然是有的。無論如何,因嫉恨而設計殺人,還試圖嫁禍他人,總是錯的。”
景辭眸中閃過一絲銳芒,“你知道?”
均王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卷,低嘆道:“很小的時候,我曾看到母後在偷偷地祭祀一名女子。她哭著說,‘你莫怨我,我實在是退無可退,無法可想了。你搶走我夫婿,搶走我名份,搶走我寵愛,讓我為婢為妾也就罷了,為何連個孩子也不肯給我留下?”
“孩子?”
“聽聞我前面本該有個哥哥的,都懷了五六個月了,跟原夫人一起喝了盅茶,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