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眼皮跳了跳,“端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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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收拾得很整潔,臥塌桌椅俱是松木原色,看著簡樸雅緻。
除了原木的清香,藥香,屋內還有淡淡的茶香縈纏,陣陣沁人肺腑,與外面的酷暑難當相比,竟似兩個世界。
景辭正端正坐於一個小茶爐前,用竹片把攪動茶釜沸騰的茶水,不輕不慢地撒入茶粉。他的面色端凝專注,映在嫋嫋升起的水氣裡,蒼白卻溫和,反不似從前疏冷。
看釜中茶水再次沸騰,他倒入了先前舀出的一瓢水,壓一壓火頭,等茶水再次沸騰,飄起一層細密的浮沫,他便提起了茶釜,往旁邊的一排青瓷茶盞裡倒茶。
極有技巧地倒茶,將浮沫繪作不同圖案。
阿原知道這叫分茶,一種將茶水注入茶碗,並讓茶沫形成山水雲霧或花鳥蟲魚等物象的獨特技藝。
但她從前並未見人有如此高超的分茶技藝。
原夫人門第頗高,想來也該懂得,只是她的夫婿和情人都是武將出身,大約沒那麼好的閑情逸緻看她烹茶分茶,於是原夫人素日喝的,一般也就是茶房裡下人預備的茶,並不見得格外高妙。
阿原立於一旁,瞧著他手底的動作,瞧著那浮沫均勻飄出的形狀,忽然覺得這情形很熟悉,很熟悉。
她甚至清楚地曉得,他的手腕在下一刻會極輕盈極巧妙地頓上一頓,指尖帶動細細的水注遊動,茶麵便會浮出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若是往旁稍稍挪一星半點,就是一枝斜欹而出的竹枝,還巍巍綴著數片靈動的竹葉……
阿原腦中又開始陣陣地昏黑,恍惚便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嘆道:“眠晚,你還能更笨些嗎?”
彷彿有少女委屈的嘟囔聲,又彷彿有年輕男子含著寵溺笑意的鄙夷輕斥。
少女的嬌憨和男子的愛憐,就像是從沸水裡飄上的浮沫,滿得快要溢位……
阿原深深地吸氣,再吸氣,終於將那仿若隔世的人影和聲音盡數摒除,靜靜地垂頭看著景辭分茶。
梅,竹,菊,秀逸輕靈的圖案已躍然於茶水錶面,襯著古拙的青瓷茶盞,竟比筆墨所畫的畫兒更多出幾分幽新雋妙。
三盞分畢,景辭忽將茶釜遞給阿原,“你要不要試試,能不能繪出一幅蘭花?”
他的微笑近在咫尺,溫軟好看得出奇,阿原一時失神,手中已接過了茶釜,才定在那裡,惘然問道,“蘭花?”
景辭眸黑如深潭,清淺笑容如水面溫柔漾動的漣漪,低沉的聲音便有種出奇的魅惑,“蘭花。很簡單的紋路,是梅蘭竹菊中最好繪的。”
耳邊便似有往日的聲音與景辭的聲音重合,“眠晚,再試試。很簡單的紋路,是梅蘭竹菊中最好繪的。”
阿原很想拒絕,卻似有人扶著她的手,細致地在茶水間描摹風物。
蘭花,她能繪得出來嗎?
她的手微微地抖,但很快以素日握劍的穩定持住。她看向青瓷茶盞,臂腕和五指輕勻巧勁,然後緩緩傾下,高斟低點。
湯紋漸漸繪成,一株素蘭宛然出現,居然清麗蘊藉,韻致楚楚。
阿原甚至記得,在某處稍作變化,便能勾勒出一兩朵蘭花,使整面湯紋佈局更加合理,更加精緻纖秀,不輸於筆墨丹青。
她慢慢放下茶釜,對著自己繪出的蘭花,一時怔住。
景辭卻已微微一笑,拈過她新繪出的蘭花茶湯,出神賞了片刻,彷彿嘆了口氣,便端到自己跟前輕啜。
蕭瀟已走向前來,隨手遞給她一盞茶,說道:“喝吧!湯紋再好看,也是用來喝的。”
他說著,已顧自取過一盞,飲了一口,細品半晌,很是愉快地嘖了嘖嘴,“好香的茶!香!”
茶盞中,景辭精心繪就的梅花湯紋已然淩亂變形;蕭瀟再喝上兩口,便完全看不出形狀了。
而景辭呷了兩口的茶,蘭花湯紋幾乎沒什麼變化,依然精緻如畫。
他沒有再看阿原,只是專注地盯著手中的茶,眉眼間說不出是悵然,還是滿足。
阿原回到原府後很久,腦中都是景辭邊嘆息邊緩緩喝茶的模樣。
她喝了他繪的茶,他喝了她繪的茶,似乎沒什麼不對,又似乎哪裡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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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北湮猶在惱恨左言希的無情無義,卻向阿原道:“左言希再沒良心,也不至於為個女人把自己和朋友一起給葬送了。他應該會和景辭他們好好商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