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涼,涼得跟冰塊似的,連掌心都覺不出半點溫意。
覺出她的試探,景知晚掃了她一眼,卻也不曾掙開,拄著木棍站起,低沉道:“走吧!”
阿原嘴唇動了動,終於一個字也沒說,與他相扶相攜著,頂著風雨慢慢摸索向那本該並不遙遠的木屋。
她罵了景知晚多少遍刻薄自私,但如果景知晚身體不適,無疑她才是最刻薄最自私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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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木屋時,兩人都已筋疲力竭,再分不出沾濕衣衫的,到底是雨水、汗水還是血水。
所幸景知晚早先已在這裡待過,木屋裡收拾得還算齊整,青石搭成的小小灶臺裡還有些餘燼。
景知晚添了幹柴,重新引燃,那灶臺便慢慢吐出幽幽的火焰,照出兩人狼狽不堪的模樣。
景知晚取過灶臺邊放著的一把酒壺,飲了兩口,遞給阿原,“先喝幾口驅寒。你中的蛇毒尚未完全解去,雖要不了命,但若淋雨後著涼發燒,指不定真能丟了性命。”
酒壺裡的酒既美且烈,又被熨得溫溫的,入腹如有一團火焰升起,慢慢湧向四肢百骸,總算讓阿原被雨水浸得冰冷的身軀舒緩許多,連失去知覺的左臂都有了些暖意。
她向關起的木門看了一眼,有些慶幸,又有些疑惑,說道:“虧得那殺手沒追來。若他追來,我們當真成了俎上魚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景知晚解開外袍,將水擰去,湊到火邊慢慢烘著,低低問道:“那殺手什麼模樣?你是查到了什麼,讓他決定殺你滅口?”
阿原才想起景知晚根本不曾看到那個黑衣人。便是有心細查,他先為她吸毒,隨後被她催促離開,大約也沒法在那樣的情形下繼續查案。
算來,他其實還是把她的性命放在了第一位。
“渾身上下裹得跟得了麻風病似的,誰看得清長什麼模樣?”阿原恨恨地說著,在懷中掏了搖,總算最後撿到的那物事還在,忙取了出來,“還好,這個還在。”
她從草叢裡撿出的,是一顆扣著墨青流蘇的黑檀佛珠,刻有佛像和六字真言,看來應該是當作腰佩使用的。
以丁曹的粗疏,自然不會隨身帶著這樣的佛珠;便是尋常富貴人家,也多用金玉之物作腰佩,罕有用這等珍貴木質所雕佛珠作佩飾的。
景知晚拈於手中,細細賞玩著那佛珠,感慨道:“果然是件好東西,好東西……”
他沉吟片刻,忽看向阿原:“怎不把衣服脫下來烘幹?”
第一卷靈鶴髓七十一)
阿原雖不愛窺人之事,也不由驚駭好奇。
她品度他話中之意,問道:“這個惡人……是你相識的?”
景知晚神情漠然,聲音寡淡得聽不出半點喜怒哀樂,“相識,自然相識……”
阿原很意外,旋即想起朱繪飛也是他朋友,且是因為秘戲圖臭味相投的朋友,遂道:“那便是你識人不明,交友不慎,才會自討苦吃!”
“識人不明……”
景知晚低垂的濃睫霎了霎,唇角有絲笑意宛若漣漪蕩開,卻苦澀如捏碎的黃蓮汁液。有一縷煙塵升起,將他蒼白的面龐映得如隔雲霧。
阿原頓了頓,嗅到異樣的焦味,舉目一看,忙道:“景……景知晚,你的袍子被燒焦了,焦了……”
景知晚一驚,這才注意到搭在樹枝上的衣袍太久沒去翻動,距離火堆太近的部位被烘幹了水分,竟被吞吐的火焰燎到。他忙撣滅火焰看時,腋下已燎出一個黑黑的破洞。
他便又看向阿原,眼底意味難明。
阿原正傾身向前,探出了半邊身子。雖知自己尚穿著中衣,何況誠如景知晚所說,她也沒什麼好看的,她還是忍不住臉上發燙,連忙縮到蓑衣後,專心致志地烘她的衣衫。
景知晚問:“你會縫補衣裳嗎?”
阿原想起那個為她贏來夫婿的江山圖,苦笑道:“聽說我從前的刺繡手藝高明得很,縫補衣裳大概更不成問題。只是現在我很不喜歡拈針繡花,寧可送出去交繡娘裁製修補。”
景知晚道:“嗯,可見你以前裁衣刺繡,其實都不是出於本心。”
阿原怔了怔,“不知道。我說了,我記不得從前的事。”
景知晚沒有糾纏此事,出神片刻,問道:“若有人救下小小女嬰,帶她遠走他鄉,教她學文習武,將她愛逾性命,視若明珠。待她長大,她拔劍相向,斷他手足,棄他荒野,害他性命,當如何處置?”
阿原便忍不住又探出頭來打量他,“你說的,莫非就是害你的那位?是個你自己養大的小姑娘?”
他看起來多高傲多精明的一個人,難道會被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坑掉大半條命?
景知晚睨她,“你覺得是笑話?我也覺得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