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剛被阿原教訓過的那個富家公子朱繪飛。
他應該是不服平白被教訓一頓,執著地追了過來,卻不知為何耽擱到現在。
阿原明知朱家是皇室宗親,即便不得勢,也不是尋常人該惹的,遂也不想跟他糾纏,懶懶道:“嗯,不招惹它,比畫眉還乖……它剛啄瞎了一隻野狗的眼睛。”
阿原說得雲淡風輕,朱繪飛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看向小壞椎子般的利喙,張了張口一時居然沒能說話。
阿原得意地笑笑,舉目看向朱繪飛身後,拍著小壞的手忽然頓住。
朱繪飛身後依然有四五名奴僕簇擁,因都曉得阿原是官府中人,不太好招惹,便沒有原先狗仗人勢的霸氣,多在和旁邊那個騎於馬背的年輕人說話。
那年輕人二十出頭模樣,穿著一身天青色布衣,容貌清秀,眉眼淡淡,唇色微白,似有些病容,卻騎著匹極高大的棗紅馬。
他高踞馬背之上,正居高臨下地盯著阿原,嘴角蘊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弧。他的眼睛形狀很好看,眸子很清,很亮,偏又意外地深而黑。——好像谷底幽泉,明明隔絕塵世,清澈無塵,偏偏處於絕崖之下,深不見底,一眼看去只剩了全然的幽黑。
阿原並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至少她從昏迷中醒來後,便絕對不曾見過這樣的眼睛。
這般靜黑如潭的眼睛,任憑哪個女子見到,都會難以忘懷。而且那眼神……竟似直直地撞到心裡,令她莫名地忐忑起來。
見阿原向她注目,那年輕人收回目光,向朱繪道:“朱兄,謝兄讓我帶給你的那些冊子,你還要不要了?”
他的聲線清和平淡,無波無瀾,只是尾音有種捲起般的微微上揚,便有些含笑調侃的意味。
朱繪飛連聲應道:“要!要!”
他轉頭看向阿原,託了託下垂的肥肚子,自覺氣勢上來幾分,才高聲道:“原捕快,你給我聽好了!傅……傅蔓卿是本公子看上的,便是再怎樣的蒜頭鼻、臘腸嘴,也不許你染指!不然砍掉你的手指頭蒸了下酒!”
阿原道:“哦,那你留著吧!記得將她娶回家去,否則你要砍的手指頭一鍋都蒸不完,還得勞煩我去捕你。這宗親傷人罪,也不曉得縣令大人該怎樣定你的罪,想想都替咱們李大人發愁。”
朱繪飛的肥指頭戳向她,怒道:“你這是什麼話?”
阿原一笑,頰邊酒渦深深,更多了幾分漫不經心,“人話。”
她撮口為哨,很悠揚的調子響起,小壞已振翅而飛,從主人頭頂掠過,自在飛旋於空中;而阿原銜了根青草在口中,將翠葉兒咬得有節奏地跳躍著,已逍逍遙遙徑自離去。
第一卷靈鶴髓八)
小鹿向朱繪飛做了個鬼臉,大笑道:“朱公子,你聽不懂咩?公子說,花月樓那位傅姑娘,只要有錢,誰都能染指。你沒砍完他們的手指頭就該被縣令老爺抓去大刑伺候啦!”
朱繪飛怔了怔,叫罵兩聲,大約牽掛著那年輕人說的什麼冊子,到底無暇再跟阿原的小丫頭計較,忙忙催促那年輕人離去。
遠遠的,尚聽得他在叫道:“景知晚,別盯著那個捕快了!再好看到底是個男的……”
阿原走出一程,拈了齒間的青草在手上把玩,問向小鹿:“那個人是不是一直盯著我?”
小鹿道:“哪個人?朱繪飛喊的那個?他好像叫景知晚……嗯,他在看小姐?我怎麼覺得他一直在看我?”
她整理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從袖裡掏出一面小靶鏡,對著鏡子笑得齜出小虎牙。
阿原敲了敲額,“我以前……可曾見過他?”
“沒有!”小鹿答得很快,“這麼病歪歪的,小姐不會喜歡。不過……長得的確好看,就是太瘦了!”
正說話時,只見一個小衙役飛奔過來,叫道:“原爺,可找到你了!出大案子了!”
阿原彈開指間青草,“嗯?”
小衙役道:“朱蝕死了!”
“朱蝕?”阿原看向朱繪飛離開的方向,“朱繪飛的老爹?”
小鹿便忍不住去抓頭發,再抓頭發,把好容易理順的頭發又抓亂了,“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兒子叫豬會飛,老子叫……豬屎?”
阿原不由大笑,“吶,也許給這父子取名的人,腦子進了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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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朱蝕真的是豬屎,他死了也算是沁河縣的頭等大事。
他是當今大梁皇帝朱晃的堂弟,卻不知何故得罪了皇帝,連一官半職都沒撈著,只能算是平頭百姓。可他到底是不折不扣的皇室宗親,連諸皇子經過沁河,都會過來見見這位堂叔父。有這根底在,李縣令自然要十萬火急找回被視作心腹的阿原。
阿原趕過去時,那個朱家那位流連風月的長子還沒回來,只有朱夫人、次子朱繼飛和幾名管事在,跪在一邊哭得涕泗橫流,滿屋子的悽悽慘慘慼慼。
見阿原到來,李斐擦著額上的汗,說道:“仵作剛已驗過屍,應該是服用仙丹過量,得道昇天了!”
阿原看著前方地上那具五官扭曲的屍體,撫額道:“仙丹?得道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