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坐。”沈玄寧忙請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一旁,接著又道,“蘇吟說老師來得著急,是出了什麼事?”
“唉……”湯述仁長聲嘆息,心裡竟突然不知該怎麼說。好生踟躕了一番,才從初來那日開始,一點點把這幾天的所見所聞都說了。
簡而言之,陽泉一地的地頭蛇確實厲害,不止欺壓百姓,還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湯述仁說他們愚昧,沒見過世面,對皇權沒什麼敬畏。不清楚天有多高,覺得這巴掌大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天下。
此番撤換當地官員後,新調來上任的官吏根本壓不住他們。他們目無法紀,又有打手、有兵器,新來的官員也拿他們沒轍。
“新來的幾位官員,年紀也是輕了些。”湯述仁不住地搖頭,“臣前兩日在平定縣衙門口親眼所見,衙門裡開堂審拐賣良家婦女的案,這幾個地頭蛇帶著打手進了衙門,就要帶犯人走,氣焰囂張至極。但地方衙門人手有限,也疏於操練……也或許得了好處,根本就是向著他們的,弄得縣令手足無措,只得任由他們離去。”
沈玄寧鎖眉:“那百姓們呢?”
“百姓們還能如何。”湯述仁沉嘆,“官府都管不了他們,百姓們自然只能忍氣吞聲。臣在城中打聽了一番,聽聞這幾縣的地頭蛇相互都有勾結,勢力錯綜複雜得很,想除盡不容易。而且,百姓們根本信不過官府,覺得官府即便抓他們,也不過就是做做樣子,他們手眼通天,避過了風頭便又能出來欺行霸市了。”
“這是先前無人好好收拾他們。”沈玄寧冷笑,“老師不必擔憂。再大的勢力,也不過是幾條地頭蛇。”
“話不是這麼說的。”湯述仁搖頭長嘆,“皇上想來也聽過一句話……”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沈玄寧眉心微跳。
“而且,最要緊的,只怕還不是除掉他們,而是讓這一地再也生不出地頭蛇。”湯述仁又道。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有地頭蛇,但哪一地地頭蛇盤踞,問題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這是環境所致。不根除此地根本的症結,地頭蛇只會辦了一批又冒出一批。
換言之,在湯述仁看來,陽泉一地爛在根子裡了。地頭蛇只是其中的一個反應而已,真想讓這地方好起來,很要費些力氣。
沈玄寧點了點頭:“老師覺得如何是好?”
“皇上要差一位手腕硬些的欽差,在陽泉一地坐鎮些時日。”湯述仁道。
沈玄寧沉吟著,思量起可用的人來。不經意間一抬眼,掃見蘇吟也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你想到什麼了?”他笑問。
蘇吟又忖度了一下,道:“奴婢在想,欽差要選,但皇上不如自己也在陽泉多待幾日,先親自整治一場,振奮民心。”
湯述仁說了,百姓現在信不過官府,覺得官府整治地頭蛇也只是做樣子。
那指一個欽差過來,辦案想來也阻力重重。
他需要花心力與地頭蛇較量,還得慢慢換來百姓的信任。可夜長夢多,會不會拖出些別的事,誰也說不準。
皇帝先親自懲治一場就不一樣了。自古以來,民間總說“官商勾結”,但可曾有說“帝商勾結”的?百姓再怎麼信不過官府,也不至於覺得連一國之君都向著地頭蛇說話。
這是個多好既能博民心、又能免去麻煩的時候?
年輕的君王,大概總需要民間慢慢傳頌他的美名吧。
沈玄寧覺得此事可行,點點頭,看向湯述仁:“老師覺得如何?”
湯述仁斟酌半晌,最終搖頭:“聖駕此行,帶的兵馬實在不多,在此地又人生地不熟。這些人雖是無名小卒,卻陰狠得很,皇上實在不必為了懲辦他們親自涉險,還是找個欽差辦了便是。”
湯述仁心裡清楚,他們這些朝中大員對天子敬重,不敢有分毫不敬,是因為他們看得到大局。
而在這些小地方,地頭蛇作威作福慣了,素來覺得天老大他們老二。若此時壓下來一個天子,他們或許會覺得收拾了天子,他們便又是老大。
愚蠢,但是不失為一種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