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縮在沙發裡看影碟,那陣子她看很多所謂的高雅藝術片,多半又長又悶,三十秒鐘後鏡頭仍是定格在原先的位置,要麼對白枯燥無味,要麼兩個小時只三兩句臺詞。早些年她實在不明白怎麼這樣的電影也有人拍有人看,如今她看得津津有味。生活本來就是這樣的枯燥乏味,如同她最近的辦公室生活,充斥滿了雞毛蒜皮與嘰嘰歪歪,雖然無聊,但是無害。
張效禮出發前,他們部門一起吃了飯。雖然是高升,但張效禮仍有幾絲不捨,喝了酒後說:“這人與人的緣分深深淺淺總沒有定數,今天在一起,明天又分開。不過十年才修得同船渡,我們能在幾十億人裡面能夠相遇,這緣也算夠深了的。”大家都喝得醉意迷濛,也不知幾個人聽了進去,但張部長這番話,卻令葛寒悵然了一整個的晚上。她想起很多的人,小學、中學、大學,那些記得住記不住的面孔,那些在返校或回家途中遇上的路人,江浩洋,還有江克明,即便只是生命中的過客,都終歸是緣分一場。
一天下午,葛寒接到通知,晚上要與倪董事長一起去參加一個慈善拍賣酒會,還特別被叮囑要打扮隆重一點。
葛寒回家換上腦子一時發熱買了卻幾乎沒有機會穿的露肩黑色小禮服,畫了一臉之於她來說濃豔無比的妝,以至於倪董一見她,先愣了一秒鐘才開始笑:“哎呀,原來是葛寒,我快要認不出來。這小姑娘們,一轉眼就長大了。”
葛寒不喜歡這種場合,只見一群人穿著戲裝戴著假面具演著俗套的戲。滿桌美食無人動筷,她也只好忍著餓。
倪董代表正洋拍下一個清代瓷瓶,葛寒與他一起上臺去接收。步距是精心計算過的,微笑也是有尺寸的,以前上過的禮儀課終於也大派用場。她的背也挺得比以往直許多,覺得自己高了許多。只是那裙子領口是交疊式的,她瘦,便顯得更低,裙襬也短,很令人不自在,還好她的妝夠濃,便彷彿戴了面具,可以掩耳盜鈴。
做戲一場,葛寒小心翼翼又嫋嫋婷婷地走下臺,一瞥之間竟忍不住嘆息,她跟江克明的緣分可絕對不止修了十年,否則怎麼會連這種場合也能碰見?
他坐在離臺很近的一張桌子旁,又是西裝筆挺一絲不亂玉樹臨風的樣子。葛寒匆匆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覺得她看他的時候,他似乎也朝她看了一眼,後來在她走回座位的路上,便疑心有眼睛在注視她,又不能回頭確認,有點全身不自在。
她已經很久沒見著江克明,乍又重逢有些異樣的感覺。其實自從他們相處較頻繁以後,她便再也沒見著他如今的這副社會棟樑的精英模樣。週末他穿得休閒隨意,下班直接來接她時通常也把領帶扯掉,解了襯衣領口的紐扣。現在他那副樣子,倒像是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本正經,裝模作樣。
宴會散場時,江克明過來打招呼:“您好,倪董事長。”
“江克明,原來你也在。幹嗎這樣客氣。”
“倪叔叔。”江克明順從地改口,表情淡然。
“這是我們公司的小沈,葛寒。葛寒,這是江克明。”
葛寒垂下眼,微微欠身致意,覺得場面有點搞笑。
江克明淺淺一笑:“沈小姐,好久不見。”
葛寒抬頭看他,見他笑容柔和,但眼裡分明有促狹之意。而當他看向倪董時,那眼神瞬間又變作恭謙。
葛寒還沒來得及回應一句,他已對倪董說:“倪叔叔,有同事在等,我先行一步。沈小姐,再見。”
她往他身後看一眼,果然候著一位佳麗,穿一身火紅的緊身禮服,妝容精緻,見他走近身邊,剛才還冷冷的表情頓時燦爛如陽光,那副咄咄逼人的女強人的氣質也立即柔弱了幾分。
那紅裙極為惹眼,葛寒記起她似乎剛才上場了一回,驚豔了一地的眼球,倒沒留心是哪家公司的。不過江克明似乎並沒有出面,或者是她只顧看著眼前的看似好吃又不能多吃的東西,漏掉了有趣的情節?
她突然很不合時宜地想起,紅色其實是最誘發食慾的顏色,所以洋垃圾快餐店裡總是大片的紅。這女子想必有備而來啊,她腦子裡立時生出兒童不宜的惡搞畫面,於是翹起嘴角微微笑起來。
她正邊竊笑邊暗自讚賞自己天才的想象力,突然瞥見已經走遠的江克明恰好也回頭,朝向她的方向微微一笑,於是笑容有點尷尬地僵在嘴角,餘光瞥見身旁的倪董向江克明揮手,江克明也朝他們的方向行了一個童子軍式的禮,終於轉身走掉了。葛寒大大鬆口氣,又覺得有一丁點的小失落。
“葛寒,你認識安凱的江小二?”
“上回您家倪公子的婚宴,他也有參加啊。”江小二這稱呼還真是……葛寒記起倪總的家也在市,興許兩家很熟,還是老實一點,不要在領導面前留個說謊壞名,於是又補充,“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大家一起吃過幾次飯。”
“哎,對,倪峻的婚禮,我都忘了。他們一起玩玩鬧鬧地長大,分明就像是昨天的事,一轉眼竟然都這麼大了,看來我真是老了。”
葛寒覺得此刻沉默不接應領導的話題很不禮貌,只好問一句:“倪董跟他們家以前是鄰居?”
“住得不遠。江克明跟我家阿峻是小學和中學同學,我們兩家很熟。”倪董一開啟回憶之匣便少有的健談,“江董就是好福氣,事業興順,孩子們也聽話。少卿那絕對是從小到大的模範兒子,江克明小時候也乖,別家孩子在外面打架時,他就老老實實在屋裡練琴。”
“鋼琴?”葛寒這下可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還有小提琴,都彈得不錯啊,聰明又乖巧是不?我當年羨慕得不得了。”
“他既然那麼乖,怎麼又沒在自家企業裡工作呢?”葛寒有些心虛地想,這純粹是在附和領導,絕不是挖掘人家隱私。
“咳,這孩子們啊,長大了就不乖了。跟他家老爺子鬧彆扭唄,怎麼也不肯回家,性子犟得很,跟他爹有得一拼。那天跟江董一起吃飯聽他笑著嘆氣說‘這輩子誰都不怕,就頭痛他家小二’,他這分明就是樂在其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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