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啊了一聲道:“他現在在哪裡?”
男子道:“怎麼,你沒尋到他?”沈夕道:“瘋人院找了幾次,沒找到。”男子笑道:“他哪是呆得住的人,大長老的話,他是不會入心的。只怕他早出了瘋人院,去西山了。”
沈夕點了點頭,望向船外,不知不覺間,河岸已消失在視野外。忽地想起一事,問道:“相識幾日,我們都還不知對方是誰,在下…”男子放下茶水道:“你的名字我已知曉,不必說了。”沈夕又道:“那你是…”
男子緩緩的道:“瘋人院從首代長老起,共傳七代,大長老是第七代,我是第六代。”沈夕指著他,大叫道:“原來你就是上任長老!”男子道:“做了兩年,做不習慣,便辭讓了。”沈夕忙道:“你有這等修為,稱號該是萬卅以上吧?”男子笑道:“我沒有稱號,長老是不封稱號的。”沈夕道:“咦?如今的大長老不是排行第一麼?”
男子哈哈一笑,道:“這是大長老他親口說的?在謝少殤之上,瘋人院排行第一的萬卅,朋友不是剛剛見了,看船的艄公,他就是瘋人院唯一的萬卅。”
沈夕瞪大眼珠,喃喃道:“那老伯…那老伯…為你看船,還是萬卅,前輩究竟是…”男子道:“我姓秦,名叫秦無極。”
沈夕只覺頭暈目眩,渾身癱軟,秦無極的名字自己怎會沒聽過,王道長贊不絕口的五位天下奇人,秦無極最為神秘,道長都沒見過,自己竟無意間幸見,原來就是瘋人院的前任長老!
秦無極道:“你很驚訝,聽過我名字?”
沈夕一想道長和他齊名,自己晚了一輩,當以長輩相見,俯身就要拜倒。秦無極道:“謝少殤和我舉杯對坐,你又拜什麼,朋友之間,沒有輩分一說的。”沈夕愕然一陣,收拳呆立。
及到午時,船行到河道下游,晃動微緩,沈夕湊出頭去看,只見兩岸高山聳立,木樓懸崖而設,大大小小竟有十幾排,宛如一方水上城鎮。任由竹船靠岸,兩人並身而出,登上雲梯,繞山行了半晌,前方半山腰處赫然立著一家露天酒棧。青旗呼哧飛展,“避風舍”三字遙遙可見。走進酒棧,一個苗家姑娘笑顏迎上,把兩人領進靠崖的雅座。
苗家姑娘似乎和秦無極相識,不等他吩咐,便招呼跑堂的去準備肉菜。苗家姑娘細細看了沈夕幾眼,笑問道:“這位阿哥是誰啊?”
沈夕正要答話,秦無極道:“朋友。”苗家姑娘笑道:“原來是貴客,萬不能怠慢,阿妹叫後廚多加幾個菜,秦先生,這賬可記在我頭上嘍!”
秦無極道:“不知我這朋友飲不飲酒,把米酒換成棗子烈,或符他口味。”
苗家姑娘點點頭,靠近沈夕,輕輕摟住他肩膀,低聲道:“秦先生經常到這裡來,阿哥就別見外,你年齡比我小,有吩咐叫聲阿姐啊!”在他脖間一吻,笑嘻嘻離去。
沈夕從前只接觸過兩個女子,桓若卿是自己的師姐,雲笙如同自己的妹妹,被這樣一個陌生苗家女子親吻,登時面紅耳赤,血液澎湃。他正值青春年華,豈能經受這樣的刺激,阿姐阿姐的聲音不住在耳邊回蕩,尷尬難堪,忙側開頭去。
酒菜呈上,秦無極倒上烈酒,向沈夕一端,一口飲盡。沈夕也倒了一碗,喝下半盞,偷偷斜睨上酒臺。只聽秦無極道:“那姑娘,你喜歡嗎?”
沈夕哎呦一聲,剩下的半盞酒傾灑出來。秦無極道:“喜歡的話,叫聲阿姐,她便會來。”
沈夕連連搖頭道:“我們素不相識,怎談得上喜歡二字,只是…只是…咦,她的話你都聽到了?”臉上微露驚訝之色。秦無極笑了笑,指指耳朵道:“有些話,你聽不去也難,別人說,你就得聽,只因這東西就長在我們嘴巴旁邊。”飲下兩碗酒,手指在碗邊輕輕敲擊,說道:“就如人的一生,冥冥中都已安排好了。”
沈夕道:“冥冥中安排好的?先生話意,晚輩可聽不明白。”秦無極道:“在這個世界裡,有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讓你對這個世界感到空虛,絕望,甚至有些恐懼?”沈夕道:“先生酒量如何,不如都別喝了,我們…”秦無極一搖頭,道:“酒我醉過,不過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我只是想問你,你覺得這世界真實嗎?有沒有一種特殊時候,彷彿天下間只有自己一人,孤單無助,其餘都是冥冥中安設好的?”
沈夕想了想,答道:“在我小時候,有個道長為了救我跌落山崖,那時我茫然無助,也很寂寞。”秦無極道:“他是你感激的人,你有恨過的人嗎?”沈夕想起遲遠心,此人逼使自己和桓若卿離開聖火宮,四處漂泊,最後兩人異地相隔,一拍桌子道:“恨過!時間一久,倒不像從前那麼恨他了…”
秦無極道:“說是恨,倒不如說是厭惡。我也有厭惡之人,不過不是一個人,是很多。”沈夕好奇道:“都是哪些人?”秦無極道:“不是哪些人,是哪一類人。”話音一停,續道:“這些人,你恨也罷,不恨也罷,相遇也罷,不遇也罷,想法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我們心中,就像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外力,它讓你喜歡誰,你就會喜歡誰,讓你恨誰,你就記恨一輩子,任何時候都改變不了。人類的命運冥冥中似已註定,你明日該做什麼,那力量便指引你前進,指引你去做,即便那力量微不可察,潛默所思,總能感覺得到。命運是雙無形的大手,而我們只是木偶,無論如何掙紮,如何逃脫,終究離不開那雙大手的掌控,就是死,有時候也由不得自己作決。”
沈夕手撫烈酒,默默喝下剩餘的半盞。秦無極道:“你我相識,是巧合嗎?第一,你修真聚氣,在修真路上,你我已是同類。其二,你遇到了很多高手,有這些高人指點,實力逐漸提升,和謝少殤這樣的年輕一輩過招,自然解釋得過。其三,謝少殤認識我,有他在中間做介,咱們不就相識了。”也飲下一碗,沖沈夕一笑。
沈夕心中琢磨:“秦先生也會有恨忌的人,他這般厲害,誰敢惹他呢?那雙無形大手被他說得如此玄妙,究竟又是什麼力量?”見秦無極不再敘說,倚著崖樓自斟自飲,驀地裡一股悲愴之意襲上心頭,忍不住大飲幾盞。
過不多時,只聽踢踏踢踏上樓之聲,趕上來兩個髒兮兮的乞丐。這兩個乞丐衣衫襤褸,烏發蓬頭,棧中客人全移去目光。其中一個微胖的乞丐呸地吐了口痰,大搖大擺走向最近的酒桌,一敲桌子,吆喝道:“富家子弟富家相,施捨窮人幾銀兩。不嫌少,不嫌多,剩菜剩酒也湊合。大爺們,慷慨點吧!”
那酒桌上的客人臉現鄙夷之色,嘩啦抖出一把碎銀,揮手道:“快走,快走,別擾了我們興致。”
胖乞丐頷首微笑,包起銀子走向第二桌,仍是先唱再乞,也撈了不少錢物。
沈夕看得連連稱奇,南疆人有這麼富裕嗎,施捨乞丐的銀子竟比自己腰包裡的還多。眼見兩名乞丐向自己桌子走來,摸向腰間,只有不到十兩銀子,難道也要舍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