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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時沈夕奪進客棧,一眼瞧見桓若卿包裹正在那金盔男子桌上,金盔男子徑自飲酒,對旁鬥毫不理睬。白淨道士黃臉道士追至後門,金盔男子身邊無人,見此機會,沈夕直撲過去要奪包裹。金盔男子放下酒杯,左手前挽,按住了沈夕手臂。沈夕猛抽之下竟未抽動,不免心驚,這人不是官兵麼,怎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金盔男子抬起頭來,雙眸爍爍正視著沈夕,問道:“你姓沈?”沈夕罵道:“狗官,放開我!”翻上桌來,側腳踢向對方肩膀。金盔男子左手不動,右臂揮拂,把他腿招架在半空。此時沈夕頭下腳上,見金盔男子前胸大露,一掌猛擊過去。金盔男子道:“好掌法!”也不硬接,抓起沈夕小腿一把提起。沈夕但覺渾身痠麻,使不出力氣,大聲叫罵。金盔男子注視他眉目半晌,喃喃道:“像,很像,沈兄生前也是這般樣貌…”拔出腰刀朝沈夕脖頸砍去。沈夕嚇得閉上眼睛,只覺臉畔生風,嘩啦一陣響,自己無事,酒桌卻被金盔男子砍成數塊。金盔男子道:“跟我走。”提著沈夕大步沖向門外。他一出門,眾官兵接連退走,片刻之間撤得幹幹淨淨,等桓若卿回來尋,哪還見得著人。
金盔男子左手挾住沈夕,步履如飛。客棧一裡外有官兵守馬,金盔男子把沈夕放到馬背,一拉馬尾,和馬並肩奔行。沈夕趴在馬背上,側瞧此人面目,輪廓鮮明,約有四十歲年紀,不似尋常官兵那般兇神惡煞,叫道:“喂,你帶我去哪裡?”金盔男子道:“去見一個人。”沈夕剛想問見誰,陡地一想,那白淨道士黃臉道士對他畢恭畢敬,官職恐怕極高,定是去見鄭天沖了,扯嗓子又叫:“我不見,鄭天沖跟我有仇,死在你手裡也好過死於他手!”
金盔男子道:“你知道鄭天沖?”沈夕愕然,人人都叫鄭天沖鄭大人,這人怎麼直呼其名諱?金盔男子續道:“張某雖和鄭天沖有舊,見的卻不是他。”馬蹄漸急,越奔越快,官兵一時跟不上,遠遠落在後面。金盔男子屏住氣息,不再說話,等馬奔得疲了,抓下沈夕以輕功代行。其間不知過了幾個村落,奔到一處亂石坡,金盔男子把沈夕放到石臺上,解開他xue道。
一經得脫,沈夕立馬舉拳擊上。金盔男子右臂橫出,但見肌膚由黃轉紅,直將沈夕震出數十丈遠。沈夕瞪大眼睛道:“你…手臂怎有如此大勁?”金盔男子道:“鶴山銅遊臂,張某一生功力畢於此招。”
沈夕坐起身來,打不過對方也不再打,況且這人也無殺自己之意,且看他所欲何為。金盔男子遠遠瞧著他,似在思索。不過一會,山坳裡一聲清嘯,金盔男子當即轉身奔入山坳中。沈夕大奇,他不怕自己逃麼?躡步走上前,藏身於石堆後,只聽金盔男子的聲音道:“一成兄弟,許久不見,你還好嗎?”另一個清朗的聲音道:“順開兄,順開兄,你…果然還…”金盔男子道:“你千裡迢迢趕來東海,到我府中送信,為兄以為有人刻意信弄,沒想竟是真的。哎,你我當日一別,算來有十多年了罷!”兩人都是長嘆,接著擁懷之聲,想是抱在了一起。
沈夕默默點頭,心想:“這當官的叫張順開,那人名叫一成,卻不知姓什麼。”
清朗男子問起近日舊事,金盔男子暢暢而談,似乎頗為開心,兩人話聊一陣,腳步聲起,朝這走來。沈夕忙跑回石臺上,但見金盔男子率先轉過山坳,其後跟著一人,身著白衫,體型略廋,也有三四十歲樣子,相貌頗為俊雅。
金盔男子道:“一成兄弟,我把他帶來了。”那人自看到沈夕便錯不開眼睛,上下不住打量。金盔男子道:“是不是故人之子,還請兄弟認一認。”那人先是搖頭,又是點頭,說道:“不用認了,他就是沈夕,是你十年前丟掉的孩子!”
字字清晰,字字如針,沈夕一陣天暈地轉,腦海轟的一下炸開:“他們說什麼,十年前丟掉的孩子,是說我麼?”
金盔男子道:“你書信給我說沙縣客棧有個叫沈夕的,為兄連日趕到,也虧及時,再晚半刻就錯過了。你如何確定他就是當年之子?”那人道:“看眼睛,他左眼角微微上斜,右眼角略顯平順,天下無第二人是這樣。”
沈夕叫道:“什麼故人之子,我不認得你們,我走啦!”說罷甩手就要離開。那人道:“孩子,你可是從鬼剎教而來?”沈夕一呆,當即定住身。那人道:“我叫沈一成,他叫張順開,他是你救命恩人啊!”見沈夕朝這打量來,眼睛骨碌亂轉,又道:“名字暫且不論,我問問你,早年時,你是不是中過血毒?”
沈夕道:“什麼血毒,你們胡言亂語,我不想再聽了,還我包裹!”伸出手掌索要。金盔男子上前幾步,右指微動,一物飛擲而來,啪的一下掛在沈夕肩上。沈夕將包裹抄在手中,正要檢視裡面東西是否俱全,額頭忽涼,急往後跳。金盔男子大掌拂過來,被沈夕矮身躲過,可這銅遊臂不單勁大,更有粘力,沈夕甫動,上身不由自主朝金盔男子靠過去。情急之下,沈夕掌力連出,具是狠招。
金盔男子說道:“你的爹爹叫沈東青,你本是東海江封府雁陽城南丁家村人士,不是鬼剎教的人。”沈夕招式立停,垂下手來。
金盔男子在他額頭拍了一掌,隨即飛退,喃喃道:“真氣不通,你體內果然尚餘血毒手毒力,是那孩子,是那孩子…哈哈,哈哈!”仰頭大笑,臉上肌肉不住抽動。
沈夕道:“我…我爹爹…不是鬼谷天尊嗎?”金盔男子停住笑聲,喝道:“什麼鬼谷天尊,你這認賊作父的小子,鬼剎教的人都是惡人,你親生爹爹就是被他們害死的!”沈夕踉蹌一步道:“什麼?”金盔男子目光射來,上前抓住他手腕拉近,說道:“叫叔叔,叫聲叔叔給我聽。”
沈夕哪裡肯信他,用力推開,拔腿往石堆外沖,金盔男子的話猶如夢中驚語,不斷在耳邊回繞,驀地膝蓋劇痛,撞上一塊墓碑,臉上被尖石刮破,一看碑上墓詞,徹底呆住了。
其實這二人確是張順開和沈一成。十年前,沈夕剛剛出世不久,丁家村便降臨了一場浩劫。當日張順開和魔蓮尊者交手正激,恰逢沈夕被他生母抱來,沈父和沈夕均中了魔蓮尊者的絕技血毒手,沈父當場喪命,沈夕也因此生息垂垂。為救故人之子,張順開帶沈夕赴西域尋人救治,經過冰家堡,結緣了沈一成,兩人並行前往鬼剎教。未及上山,兩人便被無常天尊以玄天真氣震暈,沈夕被帶上山去,經鬼谷天尊和十六位地尊輪番醫治,驅除了體內血毒。張順開卻被人抬出山來,醒來時置身於荒野之中,筋脈已然寸斷。無助之時,官兵路過,被帶到官府中養傷。他功力健在,幾年時間恢複如初,又日夜苦練,功力遠勝當昔。沈一成則回到了冰家堡,十年已過,偶過東海時打聽到張順開訊息,得知他是三府總兵,又驚又喜,正要前去相見,哪知途徑一家客棧,耳側聽到沈夕的名字。這下非同小可,故人仍在,沒想故人之子也尚存人間,再也等不及,趕到總兵府送信一封。張順開在他來信前便從白淨道士黃臉道士那得知沙河縣有人作亂,見了信中內容,如遭雷擊,連夜帶兵抓來,遂有了以後之事。
其間張順開也打聽過沈夕幾次,偏偏鬼剎教眾人守口如瓶,無沈夕訊息透漏出來,便以為他死了。每年沈東青忌日,張順開都去丁家村澆酒祭墓,也暗恨自己無能,沒有救下孩子,如今丁家村因衰遷遠,唯留下一片亂石堆和遍地的荒草。
那墓碑上刻的幾個大字:“愚兄沈東青義嫂沈趙氏之墓。”簡簡單單幾字,可見豎墓人和死者情義。沈夕伸手摸上去,寒風襲來,全身都似被凍凝。張順開走到他身後,說道:“還不給你爹孃磕頭。”
沈夕呆呆道:“他們真是我爹孃麼?”張順開道:“你懷疑什麼?”沈夕一搖頭,腦海中陡然想起桓若卿曾經半吐半咽的話,似在隱瞞什麼,又想起王天寶說過鬼谷天尊姓刑,自己姓沈,按道理父子該是一個姓,自己怎會叫沈夕?難道鬼谷天尊真不是自己親生爹爹,墓裡躺的才是?桓若卿為何不肯告訴我?這沈東青怎麼死的?想了一通,腦袋昏昏沉沉,眼眶不禁流下淚來。
張順開道:“你信了?”沈夕道:“我要見若卿,我要問問她我到底什麼身世。”張順開見他尚存疑慮,也不再勸,說道:“信也好,不信也好,鬼剎教你不能回了,跟我回總兵府吧!”
沈夕猛然站起,頭也不回往亂石外奔跑。張順開嘆了口氣,這時沈一成走過來,說道:“人活著就好,何必逼他,時日漸長,他慢慢就明白了。”張順開道:“就怕他不明白,迷困一輩子。我張順開做過不少錯事,也不知這件是對是錯…”按住墓碑,低聲道:“沈兄,遺子已找到,可他現在不認你,殺你的是魔蓮尊者,他要不願報仇,兄弟只好親自下手了!”右臂陡揮,亂石橫飛,臂力震處現出一方丈許深的圓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