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是在雪停的時候回的乾清宮,一入座就發現殿內氣氛沉悶,李慕兒正筆直站著抄錄前幾日皇后罰她抄的無逸,馬驄則僵硬地站在老遠處。
場面雖然尷尬,好在李慕兒總是心寬,一見她便求教道:“皇上,《尚書》十分難讀難懂,《無逸》似乎是個例外。我每抄一遍,似乎都讀得更透徹了。歷朝歷代以來,周公的話確實有所印證。那些經歷過困苦,來自民間知道民情的君主,在位時間長,壽命也長,甚至生的孩子也多。那些在安樂窩中成長的小皇帝,在位時間短,壽命也短,有的連兒子都生不出來,只好由兄弟即位。可不就正如他所說的,‘君子所,其無逸。’”
她這番話雖然說得通俗易懂,可在皇上面前這樣講,顯然非常越矩,可謂大逆不道。馬驄緊張地望了眼朱祐樘,生怕他龍顏大怒,責她個大不敬。
誰料朱祐樘點卻只是點點頭,補充道:“《尚書》文字古奧迂澀,所謂‘周誥殷盤,詰屈聱牙’,就是指這個特點。但也有少數文字比較形象、朗暢。你之所以覺得《無逸》好懂,大概是因為朝上那些文官每天總是說著大概同樣的話吧。”
他話語間俏皮地諷刺了朝臣,惹得李慕兒暗笑連連,指指馬驄道:“若是讓我選,當個武官倒也不錯。”
馬驄放下了吊著的心,冷哼著將頭別向一邊。
氣氛一下又恢復輕鬆,三人也結束了一天的差事,準備各回各家。
李慕兒回到雍肅殿,銀耳正在縫衣服上的補子,她拿出早上馬驄帶進來的信函朝她揮了揮,銀耳趕緊扔下手中活計過來拉著她坐下,高興道“兄長來信了?姐姐快拆來看看!”
李慕兒拆開讀信,等讀到了最後幾行,才有幾句問候銀耳和祝她好的言語,可銀耳卻笑逐顏開,蹦蹦跳跳地不知幹嘛去了。
也是一個傻丫頭。
李慕兒又看了遍信,兄長說近來彗星現,而後京師見地震,為大不吉。朝堂上受星變困擾,皇上所以敕喻百官修省,又罷臘節宴,可見極為重視。劉吉等朝廷命官以星變災異乞避位請辭,皇上皆不允他們辭退。
說了許多,總而言之就是叫她小心,別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以孛星害之。
李慕兒覺得窩心,兄長果真睿智敏捷,竟能想到這層。同時她也欣慰,她從未告訴過錢福她在宮中被人欺壓,只在予何青巖的信中言及一二。他卻知道來提醒自己,只能說明他與何小姐果然走得極近,可不讓她喜聞樂見?
再思忖那星變之言,彗星見於天津,主東南方,應該怪不到她頭上。
她正滿心愉悅,突聽得外面動靜傳來,然後就看見德延提著個食籃進來,“女學士,萬歲爺賞膳。”
李慕兒習以為常,揶揄道“放下吧。我會記得謝恩的。”
德延將菜拿出,卻不急著退下。
李慕兒瞄了眼他,心想最近在馬驄手下還沒吃夠虧嗎,非得親自看她吃了才回去覆命?
又瞅了瞅那菜,不過一道蔬果湯罷了,無油無腥的。想到最近朱祐樘齋戒,遂也端起來盡數喝了,將碗還給他道“這樣行了吧?”
德延滿意退下。
李慕兒看著他諂媚的嘴臉,就覺得煩躁。
越想越覺得煩躁。
又轉而研究起星變的事兒來,可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煩躁。
明明是冬夜,渾身卻熱的難受,手心出了汗,將信紙都打溼了。明明空曠寒冷的房間,此刻對她而言卻似個蒸籠,空氣好像稠乎乎的凝住了,讓她透不過氣來。
殘存的一絲理智告訴她,不好,怕是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