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信心正在頂峰的時候,被人雷霆一般踩到腳下,心中已然就生出了陰影一般。石寶跑得毫不猶豫,只想打馬快走。左右麾下漢子,心中只怕也是與石寶一樣,哪裡還有再戰之心。
佇列再整,片刻便集結起來。卻是鄭智巋然不動,也不下令。
“哥哥,快追,頭前還有幾個鐵甲軍將,追上去一併斬殺了。”魯達手中寶刀往前方指去,前方能看見七八匹坐在馬上奔逃的鐵甲漢子。
鄭智揮了揮手道:“且讓他走吧,那些嘍囉多是良民,受人裹挾從賊,戰陣上不由人情,此時敗退了即可。”
魯達聽言收了寶刀,抹了抹濺在臉上的血跡,開口道:“哥哥,你便是心善。依得灑家,追上去一頓亂砍,殺得個精光才好。”
魯達一句心善,引得左右鬨堂大笑,鄭智在眾人心中,與心善這個詞從來沾不上邊,唯有殺伐果斷。
老胡上前笑道:“魯達,你這廝說個什麼鳥話呢,還由不得相公大發慈悲一回?”
如今鄭智麾下,能有資格與魯達這般說話的,也就是老胡這個頭發都有些花白的軍漢了。
魯達聽言也嘿嘿一笑。眾人皆因為魯達說的“心善”一次發笑,唯有一人此時面色沉得漆黑,便是米真務。米擒一族上萬人,如今茍活於世的不過兩千,此時眾人談論的話語,在米真務聽來何其刺耳。
“且進城去看看!”鄭智也在發笑,此時大手一揮,吩咐眾人往溧水南城門而去。
城門洞開,城牆之上沒有一個士卒,進得城門便是大街,兩側十幾間店鋪大火沖天。
鄭智忽然面色一變,頭前街道兩旁,竟然有七八個批頭散發的女子,赤裸上身被綁縛在地,下身褲裙也是散亂。皆是大聲哭嚎,手腳被綁,只能在地上不斷蠕動。
街道兩邊,更有不少倒在血泊之中的無辜。
鄭智憤怒已然止不住,開口便道:“魯達,快快帶兵去追!”
魯達聽言,拱手說道:“得令!”
話音一落,兩千多鐵甲隨著魯達轉身就走,只留親兵於鄭智旁邊。
鄭智頭前對方臘麾下這些叛軍還有同情,心中也有憐憫。只想這些人都是被花石綱逼得走投無路,方才起義造反。
此時見得這般景象,鄭智方才恍然大悟,若不是自己來得早,石寶才剛剛入城。只怕這溧水城到處都是這般景象。
人性似乎總是如此,一個人從受害者到加害者,往往只有一條線。一個人受的苦難與欺辱從來都不是他之後做下惡事的藉口。
興許方臘起兵之初,手下左右的漢子都是義憤填膺、為民除害之輩。如今方臘麾下,幾個月之間義軍就有幾十萬,管理如此混亂,魚龍混雜之間,大奸大惡只怕也是不可勝數。
但是方臘麾下,能奮勇廝殺之輩,只怕多半是這般奸惡之徒。只因為那些從未拿過刀槍的農夫,拿起刀槍之後,只是一個從眾心態,如何會有那些江湖奸惡悍勇?與官軍交戰,這些奸惡之人,往往就是方臘能倚仗之人。
興許之後方臘會意識到這個問題,會想著去整頓軍紀。卻是此時剛剛起兵幾月,四方皆在大戰,哪裡還有心思去管這些問題。戰勝官軍才是方臘此時唯一追求的目標。
鄭智黑著臉慢慢往前,牛大帶著親兵漢子們下馬去為這些被綁縛在地的女子解除繩索。
城門口處,早已沒有了其他人影,鄭智不斷打馬往前,終於在街面一處窗戶角落發現一雙眼睛,鄭智感覺吩咐道:“去把那人叫過來。”
楊再興連忙下馬,幾步沖到街邊房屋之內,片刻之後提出了一個人。
這人一身麻布衣服,跪在鄭智面前兩股戰戰,瑟瑟發抖。
“某乃朝廷剿賊的官軍,賊人已被打退,你不需害怕,且起來說話。”鄭智開口道。
那人一聽是官軍,一聲憋了許久的哭嚎而出,開口拜道:“上官……”
哭嚎之間,卻是話語也說不出來,心中的懼怕雖然止住,卻是隻能用哭嚎來發洩之前的膽戰心驚。
鄭智看得心酸,擺擺手吩咐道:“那些水來與他喝。”
這人接過楊再興遞上來的水囊,猛灌幾口,方才止住哭嚎,開口說道:“拜見上官,小人本是這溧水城裡的衙差,本來在城頭之上守城,但是城中都頭與賊首交談幾番,便開啟了城門,賊軍入城之後燒殺搶掠,小人來不及跑,只得換了一身衣服躲避在此不敢出來。”
鄭智聽言怒問:“都頭何在?”
鄭智陡然激動一語,音調既大又怒,驚得跪在地上的衙差全身一震,忙拜道:“賊軍入城之後放,小人嚇得只顧逃跑,也不知此時都頭在哪,許是回家了。”
鄭智聽得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喊道:“封鎖所有城門,全城搜捕溧水縣都頭。”
楊再興拱手之後,帶著一隊人馬便往城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