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記不清多久以前,她就在一處青山側,碧水畔,沐浴清風。
已忘了那一生究竟有多長,只依稀記得日之精月之華永不離棄地日夜洗禮著她。
又記不清多久以前,一場山崩地動將她埋入了永不見天日的地底深淵,而在那感知不到時間流逝的地底深淵裡,體內的日月之精華不知何時誕生了靈性,又被牢牢地禁錮了下來。
在無盡的漆黑中,她被賦予了別樣的光澤,烏黑到發亮的光澤。
那時,她,還是它。
直到一千六百年前,又一場地裂把她從地底深淵解放出來。
順著江流,蜿蜒向海。
在東海的入海口,她遇到了一個人。
那日,他斜臥岸邊垂釣,邋遢至極,不修邊幅,渾身泥垢。
人,她好像見過。
但這個人,她卻覺得格外的乾淨。
本以為只是匆匆一面,而後各安宿命。
她奔流入海,帶著她的靈識漂浮在無盡的大海中,從地底深淵的牢籠進入另一個牢籠,永生都只能被禁錮。
而他,終日在此垂釣,直至某日命殞身消。
直到他的雙眼看到她時,她從他的雙眼中看到了光芒,好像他看到了這世間最美的事物。
那一刻,她在吶喊,可她卻發不出聲音。
只是多麼希望他能把自己救上來,她不想永生被禁錮在無力逃脫的牢籠裡,儘管那個牢籠那麼大,大到幾乎沒有盡頭。
從他的上游流到他的下游,那一段距離讓沒有時間概念的她第一次感到時間既漫長又短暫。
漫長到似乎有滴答的聲音響過了無數遍,短暫到她剛剛有了期待又轉瞬泯滅。
轉眼遠去。
這不該有的期待啊。
也許無盡的漂流才是她的歸宿。
然而,就在她快要入海時,他卻真的掠向了水面,抓起了她,帶上了岸。
奔向他的住處,他和她,一樣的激動,一樣的狂喜。
那時她還不知,為何他和她的心緒會是一樣的。
他的住處很簡陋,只是個茅草屋,枝幹撐起的牆上掛著幾把破舊的琴。
他看著她,滿眼的愛戀,道:“我把你做成一把琴,好不好?”
也許是出於感激,她不假思索地道了一聲:“好。”
仍然發不出聲音。
而他卻笑了,道:“謝謝。”
她自語道:“他聽到了嗎?”
他點了點頭,道:“是,聽到了。”
蓬頭垢面,長鬚雜亂的他笑得像個孩子。
她也笑了,漫長的孤獨,終於遇到了一個可以說話的人。
而後,東海之濱,一人一琴相伴幾十年。
他日漸衰老,而在她的眼裡,他仍是初見時的模樣。
直到又一日,他說:“你一定很想要自由,我把你化作人的模樣,好不好?”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問道:“真的可以嗎?”
他說:“可以。”
她心有所感,道:“現在這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