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歸來之後,連鳳丫沉寂許久,那人要她去京都城,是要她帶著資格踏上那塊土地。
換一個人,現在或許大開闊斧,要做出一番大事,連鳳丫卻反而沉下心來,當天夜裡,她悄然回到了位於百橋衚衕的家中。
夜深人靜,一盞蠟燭擺在窗臺下的書桌上,這書桌原本是虛設著,連竹心偶爾在此間練字用的。
可今夜,這書桌前,伏案而作的不是那小小的人兒,卻是人們眼中大字不識一個的連鳳丫。
她伏在桌案前,嫌那細軟的羊毫筆用起來麻煩,乾脆折下屋子裡一株盆栽的枝丫,蘸了墨汁,在桌案上寫寫畫畫。
一張一張的白紙,沾染上墨色,很快就翻了一頁,換一張紙,桌案前的人兒,很是忙碌,偶爾會停頓一下,隔空手指在桌子上“嗑噔嗑噔”地有節奏地敲擊著,不過片刻,又會埋頭在紙上繼續寫寫畫畫。
天色將亮,一聲雞鳴,清晨的微光從窗戶縫裡透了進來,連鳳丫放下手中的紙筆,將一夜成果——滿滿一疊的紙張,整理好,放到了自己的梳妝檯抽屜裡,這才走到窗前,伸手推開了窗戶。
下了一夜的雨,今晨止住了,推開了窗,滿眼溼意的綠,隨便挑眼望去,一株月季粉色的花瓣上,沾上了雨露。
深深吸一口,滿鼻子的清香,沾著溼。
頓時,只覺得,歲月靜好,不過是庭院、草木、乾淨的空氣。
眼角餘光掃到一道黑影,凝眸望去,連鳳丫笑了……這小傢伙,倒是有一股毅力。
“你去哪兒?”
向著大門走過去的人影,頓了頓,扭頭就循著聲音看了過去,伸手朝著東邊兒指了指,“啊啊”的兩聲,就又轉身往家外頭跑。
連鳳丫順著那手指往東邊兒看了看,當然什麼都看不到,只看到家裡東邊的圍牆……但,東邊兒,記得沒錯,聞府就在那個方向。
她又抬頭看了看天,天剛開亮,朦朦朧,就是這城裡賣菜賣的人家,也才剛剛起床吧。
轉身披了一件披風,連鳳丫出了自己的廂房,沒走幾步,就在前院裡遇上了褚先生:“我爹孃若是醒了,還煩勞先生與他們說,就說我和竹心買菜去了。”
褚先生是個明白人,不去揭破連鳳丫的謊言,站在那兒眯著眼笑著點點頭:“當家娘子儘管去,家裡老爺太太,老朽自會應對。”
二人都是明白人,連鳳丫對上褚先生的眼,盈盈一笑,自是雙方都心知肚明:他識破她的謊言,她也看穿他的擔憂。
“如此,家中就拜託先生了。”
她行一禮。
“如此,小公子就拜託當家娘子了。”褚先生同回一禮。
不再贅言,連鳳丫往東城聞府方向而去,不多時,便追上連竹心了,她只一聲不發地尾隨其後,小心翼翼護著小人兒的安危。
天色微微亮,路上行人少,她家竹心長得聰慧清秀,這城中萬一碰上一個人販子,她家竹心還口不能言,連呼救都是奢望。
也正是因為擔憂,這才尾隨連竹心後面,也才和褚先生說了謊。
褚先生同樣是因為這一層擔憂,也才沒有戳破連鳳丫的謊言。
一個幫著瞞著家中兩個老的,一個尾隨其後護著小的。
這二人默契,可見一斑。
連鳳丫心繫幼弟,倒是把自己一雙兒女給忘到了腦後,後來回到家中,差點沒被萬氏給罵得狗血淋頭。
聞府的大門還關著,府中置辦一日用度的小廝婆子們,都是從後門進出府的。
小小的人兒這次是有備而來,阿爹親手做的小木凳,被他一路辛苦地抱著來,手裡的竹籃,是阿孃親手編織的,裡頭放著這一日的用度。
小木凳只到他膝蓋上,不高,也不特別重,只是他人小腿短,這一路從家裡抱著到聞府,後背的衣裳溼了一層汗。
只見那小人有條不紊將小板凳當著聞府的門前放下去,又從竹籃子裡,一樣一樣拿出筆墨紙硯,小板凳上是放不下這麼多的東西,這些東西,就被小人兒有條不紊地擱在了小板凳旁的地上,只留下一疊紙張,平鋪在小板凳上。
連鳳丫隱在昨日的拐角,靜靜看著。
那小人兒又從竹籃子裡掏出一塊足夠大的粗布,鋪在了小板凳前,這才在粗布上跪坐下。
此時,天色更亮,路上人潮多了起來。
偶有經過聞府門前的路人,都要側目而視一下。
小人兒不為所動,安安靜靜地執筆在紙上書寫。
天光大亮,聞府大門開了,猶自睡眼惺忪的小廝,見著外面的這一景象,也是眼凸凸地望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