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偃師肯放過他們,君娉婷早已離開。
他之所以會在現在現身,恐怕就是不打算放他們任何一個人離去。
所以留與不留,都沒甚干係。
“偃師閣下說正因寒汀月德珠,所以才需要我們。”君娉婷道,“如今我們最大的用處已經不再,您又何必再咄咄逼人?”
“你是這樣聰明一個人,願意在此與我周旋,想必還是有求生的意圖。”戴著惡鬼面具的偃師用一種惡貓戲耍老鼠的口吻道,“我可以給你一個逃生的機會。”
“但聞其詳。”
“這羅剎殿泣銅陣在我破開六處麒麟石碑之後,很快會展露真容,你當時選了第四條路,這條死路,有一處死裡求生之地,你若真能從這死路中求得這一線生機,我便放你離開這裡。”
偃師有些自我感動地說道:“一群脆弱的螻蟻,擋在一個強大的人面前,這人還能寬宏大量給螻蟻一線生機,該是多麼的仁慈,多麼的和善!你應該對此心懷感恩,是不是?”
“但願偃師閣下說到做到。”
“你可真是個不討喜的孩子,有人這樣同你說過嗎?”惡鬼面具後的眉毛微微一動,嘴角撇出很不高興的一個弧度。
有的人將生活當作舞臺,將人生看做戲劇,或悲憫或怨憎地渡過一生,當觀眾不配合他的表演時,憤怒便隨之噴薄。
君娉婷冷冷道:“正相反,我自小最討人喜歡。並且,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她轉身離去,並不害怕觸怒對方。
若這偃師想要她露出恐懼的眼神,跪在他腳邊乞求他的憐憫,配合他的想法,恕她真的難以做到。
雨林之中的景象正在緩緩褪去,濃郁的翠綠宛若油畫一般被一點一點颳去顏料,硬生生抹去,最後徒留下冷硬的白堊色的線條,與之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唯有一點與方才一樣,便是被破壞的六塊麒麟石碑。
斷石殘垣,此時宛若冷灰色的屍骸無聲嘲諷著一切。
“天邊魑魅窺人過,日暮黿鼉傍客居。”偃師穿著一襲黑色的大袍,大袍的內襯卻是暗紅、暗綠融合的濃重的色彩,上面繪著一副宛若大師傑作的鬼圖,惡鬼猙獰,曼陀羅冶豔綻放,充滿了異域的風情。
隨著偃師宛若癲狂的動作,高聲的吟唱,緩緩地展開,在白堊色的大殿之中迴盪。
“杳息,是不是已經過了許多年,如今的人世,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偃師自言自語。
這裡一個人都沒有,除了他的傀儡,他還能對著誰說話?
然而,真的有人回答,那隻三尺傀儡依舊是黑色的眼睛,露出鮮紅的笑臉,緩緩道:“你已經沉睡太久,是時候,讓他知道你的到來。”
“這份背叛,要用血來祭奠!”偃師從齒縫裡吐出這句話來,蘊含橫亙多年的怨懟,自地獄揭開復仇的序幕。
傀儡咔噠咔噠走在他身邊,依舊是那種滑稽的步調,卻是這一片灰敗之中唯一的濃墨重彩,帶著一種生動的鮮活氣。
“所以,她的死亡便是第一個序幕。”
“杳息,你太殘忍了。”偃師用一種誇張的腔調說,“我不是說過,會寬宏大量給她一線生機?”
“憺兮,你這樣的做作虛偽是不是自欺欺人,還是說,你這一次,也很喜歡這個孩子?”傀儡凝視著他。
“這個孩子這樣聰明漂亮,你覺不覺得她很像我敬愛的母親?”
“被你親手殺死的母親?”
“是的。”偃師眼中流露出一種懷念又哀婉的神情,憂愁動人,“我最愛的母親,當初也是用這種警惕、懷疑的眼神看著我,然後被我一點點殺死,真叫人懷念啊——”
“她根本不相信你會放過她,你現在不追上去嗎?”傀儡說,“她會逃離這裡。”
“不要說這種煞風景的話。”偃師皺眉,“沒有我的允許,她怎麼會逃出去?捕獵的快樂,就是在於看著自己的獵物費心逃竄,卻根本掙脫不得,最後失望絕望,無力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