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時呼吸變急,臉上慢慢失了血色。
可會盯著她看的,遠遠不止他們。何有時惶惶地四下望了望,幾乎所有迎面走來的人,待注意到她走路時明顯的顛簸,無須思考就知道這是個殘疾人,一道道視線盯著她的右腿看。
面無表情的、冷淡的、皺著眉的、瞪大眼睛的、好奇的、同情的、上下打量的……各種各樣的目光針紮一樣刺在她心口上,泛起一片綿綿密密的疼。
他們大多會往後退兩步、往邊上挪兩步,哪怕周圍再擁擠,她身旁也永遠會空出一個圈子,以這樣獨特的方式成為人群的視線焦點。
最初的時候,何有時不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心理,那時她還能以一個溫暖的說辭安慰自己:這些都是善良的人,怕離得太近會絆倒行走不便的她,所以往邊上退兩步。
直到有一次,她和何媽媽一起去超市,那時她剛開始複健,還不能脫離柺杖。收銀臺前排著長隊,因為地太滑了,何有時滑了一跤,摔倒前本能地伸手扯住了身旁人的衣服。
周圍一大圈人看到她摔倒在地,沒人上前,反而飛快地往後退了兩步。
被她扯住的那人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甩了甩腿,語氣慌張:“你幹嘛?碰瓷呢你!這麼多人看著呢,我可沒碰你一下!”
何媽媽知道女兒敏感的自尊心,跟那個阿姨吵了十分鐘,兩人幾乎在收銀臺前大打出手,最後保安來了才把人勸開。
何有時閉了閉眼。
那大概是她這二十幾年來最難堪的時候了,別人看向她的目光,無論是漠不關心的、看好戲的,還是源於善良的同情,都叫人難堪極了。
她也是直到那時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很多路人看到她時會避讓的姿勢,其實與善良關系不大,而是警惕。
怕被碰瓷,還是別的什麼,她想不清,也不敢往深想。
而此時,幾乎在她骨子裡埋下根的窘迫與恐懼,如黑色的潮水一般蜂湧而來,封住四肢百骸骨骼筋絡,每一下心跳都似咚咚擂鼓般悶重。
“秦先生……”
何有時輕輕喊了一聲。
和她並排走著的秦深一個不留神,就看不到人了,聽到這聲他驀地回頭,就看見有時倚靠著諮詢臺,右手遮著半張臉,手抖得厲害。
看到他望過來,又顫著嗓喊了一聲:“秦先生,不進去……好不好?”
正是週六,門診樓人不少。周圍很多人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腿上,她臉色慘白,右腿使不上力似的虛虛點著地,像一隻搖搖欲墜的鶴。
何有時看著他,都快要哭出來了:“我腿軟……走不了了……”
心口生疼的那個瞬間,秦深忽然就懂了。
他停頓了短短的一秒鐘,然後走回來,在她面前站定,彎下腰。
——打橫抱起了她。
“秦、秦、秦先生?”何有時猝不及防,聲音都結巴了,忙要掙紮著下地。
“你別動。”
何有時徹底慌了,軟著聲幾乎是在求他:“不行的不行的,這麼多人都在看,秦先生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你再動……”秦深眉心擰得極緊,這句話沒說完,一時竟想不到可以威脅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