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藏著事,話到嘴邊便覺“有時”這個稱呼太過親熱,也太惹人遐思了。
於是便沒開口,只有昏昏沉沉的呼吸傳到何有時耳裡。
“秦先生?”
秦深立馬接上:“我發燒了,不嚴重,38度多一點。”
“那……”
秦深知道她要問什麼,又一本正經說:“你今天不用來,再休息一天養養精神,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何有時抿了下唇。“一個人靜靜”這個說法,好像是專門說給她聽的,稍有那麼一點點傷人。她繼續問:“身邊有人照顧麼?”
“沒事的,我這邊有孫堯照顧著。”
“那秦先生好好養病。明天見。”何有時不好再說什麼了,想想也是,人生病時脆弱的樣子,被外人看到了是很尷尬的。
她趿拉著拖鞋去廚房拌了貓糧,又回到床上睡回籠覺,半夢半醒間光顧著想一個問題了。
——都十月份了,天又不熱,秦先生為什麼要半夜洗涼水澡呢?
何有時一覺睡到了十一點,是被開門聲吵醒的。
“爸?媽?”
老兩口蔬菜水果零食提了三大包,袋子看著沉甸甸的。
“怎麼買這麼多啊?”
何爸爸一向寡言,笑了下沒說什麼,被妻子支使著下樓買火鍋底料去了。
何媽媽自顧自去了廚房,“昨天中午我跟你爸就過來了一趟,結果你不在,還關機。晚上臨睡前我想著給你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你正在通話中,過會兒我又撥過來,你還在通話中,跟誰通電話呢講那麼久?”
她本是隨口一問,何有時卻莫名有點心虛,含糊其辭:“就一個朋友。”
何媽媽聽了還挺高興:“朋友好呀,你都多長時間沒交過朋友啦,也別光是通電話,平時多出門走走,你們年輕人吃吃飯唱唱歌什麼的,朋友就越來越多了。”
“別在這兒杵著了,你坐沙發上擇菜去。”
何有時乖乖回到客廳裡擇豆角。她租的這套房子是一室一廳的小戶型,平時一個人住不覺得冷清,這會兒爸媽一過來,就顯得熱鬧多了。
她坐得遠,何媽媽嘮叨的聲音大了一些:“昨天我來,看見你冰箱裡面就那麼兩三樣菜,你連貓糧都放著好幾種,把那小東西養得精貴,卻糊弄自己的胃。還有你那架子上放的酸奶,都過期了,我才給你扔了。上回來給你帶的餃子和炸牛奶都原樣放著,媽走後你一點沒吃,平時肯定老是點外賣,饑一頓飽一頓的,你讓我跟你爸怎麼放心?”
嘮叨個不停,何有時乖乖聽著,心口熾熱。
何媽媽數落完了,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當初你自己辦了退學,你爸是生氣,他就那熊脾氣,關心的話也不知道好好說。可知道你腿治不好以後,你看他都後悔成什麼樣了?”
“一到週末他就跑到人家康複中心去,報了個心理輔導班,你怕見人,他就自己去聽課。別人看他胳膊腿都好好的,就問他‘大哥你什麼毛病呀’,你爸他就裝成聾啞人。”
“你上禮拜從網上買給他的保暖襯衫,這才剛十月他就早早穿上了,我說他兩句,他還嫌我話多。”
何媽媽專門揀著趣事說,何有時窩在沙發裡笑作一團,笑得濕了眼睛。
她已經頹廢了一年半了,什麼“敢在上萬觀眾面前直播”,什麼“敢一個人去超市”,以為自己已經很努力了。
可說到底,這些其實都是藉口,只能用來聊以慰藉,以此證明自己並沒有一蹶不振。
她縮在自己的殼裡,揣著一顆玻璃心戰戰兢兢,始終沒能邁出去那一步。
陽光從廚房的窗戶照進來,刺眼得很,盯幾秒眼前就一片花白。何有時沒捨得挪開眼,她心裡想,其實秦先生說得不對。
他怎麼能幫她呢?即便親近如父母,也不知道她的症結在哪裡,他怎麼能幫得了她呢?
誰也幫不了她,她得自己從殼裡爬出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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