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謝謝秦先生。”何有時幾乎受寵若驚,僵著身子坐在吧臺前,心裡的窘迫卻是更深了。
這兩年她深居簡出,哪怕是迫不得已外出時也會穿平底鞋和寬松的褲子,盡量遮掩走姿的不正常。可今天遇到的孫堯和秦先生,都一眼看出來了。
何有時有點難過,可惜現在不在自己家裡,不能想太多。她收回心神,垂首斂目坐在吧臺前,拿起一壺溫水,小心地往每隻高腳杯裡注水。
水深一指的,兩指的,三指的,玻璃杯中不同的水深能發出不同的聲音。
秦深站在旁邊,俯視,只能看得到她柔軟的發頂,和薄薄的、通紅的耳廓。手裡拿著一柄鋼匙在杯壁上輕輕敲打,時不時側過耳朵聽聽音準,十分投入的樣子。她手指細白纖長,單是看著便是一種享受了。
秦深換了個姿勢,靠在吧臺上看著她。
何有時調好了音,把熱水壺推到一邊,稍稍側過臉,似乎不敢抬頭看秦深的眼睛,視線堪堪停在他胸口那個高度就不肯往上了,只問:“秦先生想聽什麼?”
“什麼曲子都行?”
何有時臉熱:“我……只會簡單的,杯子也不夠。”
秦深有點想笑:“那你隨便彈就好。”
要她隨便彈,她還當真挑了首最簡單的,拿著鋼匙叮叮咚咚敲了起來,統共只用到了三個杯子。
連孫堯這種樂盲都能聽得懂,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哆唻,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唻哆。
秦深挑眉:“這是什麼?”
何有時臉紅:“給小孩子聽的……助眠曲……”
秦深更想笑了。
他沒作聲,何有時窘得厲害,僵坐著糾結了半分鐘,又叮叮咚咚彈了一首櫻花,自己改了調。
秦深垂眸看著她,眸色一點點變深。
一個年輕的,容貌出眾、穿著優雅的姑娘。她不是來求職的,而是受邀被請到自己家裡,給自己治病的。可她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地侷促。
她對人的視線十分敏感,與人對視時會率先挪開視線,哪怕是此時側對著他,被他的視線鎖住的時候,手指也會不自覺地發顫。
這是個自卑怯懦的姑娘。
秦深見過很多人,因為做的是傳媒業,也曾接觸過一點社交心理學,不動聲色地審視別人幾乎成了本能。看在眼裡,沉默不語。
可此時讓秦深更在意的,更享受的,卻是另一事。
讓他連續睡了一禮拜好覺的姑娘,還有那雙有魔力的手,此時離他只有半米遠。
不再有那些沒法遮蔽的亂七八糟的vip彈幕,她也不再需要時不時地蹦出一句讓人心煩的“謝謝xxx送的禮物”,她摘下了遮臉的深色口罩,懷裡也沒抱著那隻懶洋洋還掉毛的貓。
叮叮咚咚的玻璃音不再是經由錄音裝置傳到他耳機裡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只有他一人能聽得到。
坐在他面前的、比直播時更專注的、專屬於他一人的。
——真讓人著迷。
秦深眉頭舒展開,微醺似的闔上眼,連原先漲得發疼的太陽xue都不再蹦躂了,心情愈發愉悅了兩分。
短短一首櫻花,何有時彈了兩遍。她沒學過音樂,音準也不好,杯琴只會敲十幾首曲子,可惜這會兒面前的杯子太少,想了想,沒有能彈的了。
“很好聽。”
曲子太簡單,孫堯生怕自家主子不滿意。可下一秒,他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翹了下唇,像大尾巴狼誘拐小紅帽似的擠出一個生澀的笑:“何小姐吃過早飯了麼?”
“不用不用。”何有時忙擺手:“我不餓的。”
不餓,言外之意就是沒吃。秦深|喉頭上下滾了滾,跟孫堯揮了揮手:“下樓去買點牛奶,家裡沒了。”
孫堯扭頭就走,換鞋出門的短短一分鐘,聽到秦先生變了個語調,幾乎算得上溫和地問:“何小姐叫什麼?……有時?有時,你直播用的id是‘有時說’?化用了名字是嗎?……恩,很有新意……你想喝點什麼,橙汁行麼?”
孫堯默默關上門。
呵,男人。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