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沒有殺人放火,二未曾擄掠,不過是交了幾個大家所謂的歪門邪道中人,何況她們為人尚且正直,怎麼就得不到爹的諒解呢?”段謹之對於段天來如此無端的苛責竟開口反叛,尤其是在知道了宋炳易的面目之後,他對這個世間一些東西的判斷,再也沒有了那麼剛正不阿的執拗和不可變通的準則,就在前幾日他還本著同段天來一樣的眼光來丈量天門,來審視顧絲竹,而在此刻,他竟用了你們這樣的字眼把自己和他們劃開了界限。
段天來聞言差點氣絕,桌上的硯臺被他信手撚起丟了過來,段謹之側身一躲並未被砸中,那硯臺飛出之後竟直接嵌進段謹之身後的牆壁裡。
“哎呀!大哥!何至於動這麼大的氣啊?你的吼聲整個院子都能聽到,可是嚇壞了一幫下人丫鬟們。”來人正是宋炳易,但見他笑勸段天來道。
“我家門不幸,何以出了這樣一個逆子?”段天來氣的跌坐在椅子上說。
“謹之他畢竟年紀小,涉世未深,識人不準也是情有可原,你何至於跟他較真呢?”雖知宋炳易是為自己求情,可是看著他這樣的面目,再想想他為人的本質,段謹之竟覺得心裡一陣厭惡。“快下去吧,我還有事要和你父親商量,我不叫的話你可不許再來打擾。”宋炳易言語間向段謹之使了個眼色。
段謹之並未給他投去感激地一撇,而是一轉頭便出了門去。宋炳易也只當段謹之與段天來爭,剛好在氣頭上,卻並未想他已經於拂塵館偷聽了他與白英的那一席談話。他還堅定的以為,縱然段謹之與絲竹走得近,那也不過是年輕人一時的兒女情長,即便段謹之與顧絲竹相交再好,只憑一些讒言,段謹之又怎會對他這個“慈愛”的伯父生出半點疑慮呢?
段天來這兩日怒火中燒,段謹之也不敢再輕易招惹,他倒是心裡一直惦記著要去見見絲竹,可是又怕惹出事端,於是心思雖重,卻也只能悶在家裡。安然自那日之後,依舊像沒事人似地纏著他一塊兒玩,段謹之心裡自有兩分歉意,於是也不找藉口推脫。
這日杜宣來前來段府拜訪,看到安然便說“哎喲!宋姑娘,可是好幾日不見了。”
“正想著這兩天和謹之哥哥一道去找杜公子玩兒呢?”安然笑道。
“哈哈哈,我這麼掐指一算,算到宋姑娘和段兄都在唸叨我,所以我長途奔波回家後也未敢歇息,換了套體面衣服便趕緊前來拜訪了。”杜宣也笑道。繼而見他轉頭對段謹之調侃道“段兄,可真是好久不見了啊。”
“哎!賢弟這是責怪我在江浙走的匆忙,沒有依約等著。此事是為兄的錯,在這兒給賢弟賠禮了。”段謹之也一揖笑道。
“哪裡哪裡,咱們的關系不講這個。”杜宣即刻一拍段謹之的肩膀道。
於是三人當下便去了蘇州城裡逛街吃飯去了。
且說今年天暖,街邊的杏花竟早早就開了,粉色的杏花給人一種春日的喜氣,綻放的燦爛,含苞的嬌羞。應著這好天兒好景兒,懶了一冬的人似乎都湧上了街頭,所以今日街上格外熱鬧。三人一齊逛了大半個街道,安然對那些小攤兒上的胭脂水粉都鐘愛的不得了,什麼荷包摺扇、發簪頭繩,不一會兒的功夫就抱了一大堆。
末了三人前去蘇州城最有名的餐館裡吃飯品茶,恰遇春暖之際店裡為招攬生意設的為期半月的打擂賽,賽程分文擂、武擂和酒擂,每日午間、晚間各設擂臺,凡在這三擂任一擂中拔得頭籌的人,可點選店裡任何佳餚美酒,且酒足飯飽後不收取分文;凡在三擂中拔得任兩擂頭籌的人,除了當日酒菜全免還可得本店一年酒水菜餚一律只收三成文銀;若連拔三擂頭籌,當即賞銀五十兩,還得於本店一年好酒好菜免費招待。段謹之與杜宣為了湊熱鬧,分頭行動,各自拔得了文擂和武擂的頭籌,美酒佳餚、興高采烈的飽餐一頓,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已是臨近暮色,段謹之說有話要談,邀杜宣前去把酒話桑麻,杜宣和段謹之喝酒向來都很爽快,一口便應了下來。
回到段家,關了門,兩人落了座後,段謹之這才露出了一臉的愁容。
“段兄近日是怎麼了?何故總是心事重重的?”杜宣還是頭一次看段謹之這般滿臉倦容,於是開口問了一句。
段謹之嘆了口氣道“我近日時常想起你我小的時候,騎馬往山上去便能玩一整日,佩一把長劍自覺威風凜凜。那時候我們以為,江湖就是騎著馬兒也翻不完的山頭,是蘇州郊區裡隱天蔽日的榕樹林,是一個個光明磊落的俠客為匡扶正義而孤劍天涯。如今你我整日穿梭於這江湖之中,冷眼觀其水深火熱、是是非非,現今的你還如何看待這江湖中的是非黑白?”
杜宣黯然一笑道“我自認為是要比段兄略微多經那麼一點點人心。想我這些年走過天南海北,見識過無數形形色色的人,想來有多少道貌岸然的人得了一世虛名做的卻是最見不得人的勾當,又有多少人忍受著別人的侮辱卻乃真正的大慈大悲。故而我一直堅持,這世上並沒有絕對的善惡好壞,包括我們這江湖上所謂的邪正。”
“聽賢弟一席話我才自覺真是缺少眼界,我是近幾日才悟透了這個道理。想當初我竟那般執著,總覺得世事如此,非黑即白。”
“這也不能怪段兄,想你生來便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你也接觸不到這世上最隱晦的真偽善惡,作為武林盟主的兒子,這些年你所接受的教條從來都只教你剛正不阿,讓你對整個武林的界定只分正邪,不重是非。”杜宣這幾句話可謂真正的道出了段謹之心裡的苦楚。
“縱然是這樣,可如何能一度得不辨黑白呢?”段謹之言語間幾分自嘲道。
“段兄可是有什麼不能直言的苦楚嗎?”杜宣問。
“對賢弟你,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只是我.......不曾想到.......我從小敬仰的宋伯伯,他便是賢弟所言的那些道貌岸然之人中最為典型的一個。”段謹之極為痛心道。
杜宣聞言驚詫的說不出一句話來,兩人一時陷入了各自的神思當中。
“杜賢弟,你有曾經心儀過一個姑娘嗎?”沉默良久後,段謹之忽然開口說了這一句。
“這…….”杜宣似是略有猶豫,接著爽快道“有過!”
段謹之微微一笑,他已八分猜出得是安然無錯了。“賢弟真乃坦率之人。”段謹之痛飲一杯道。
“段兄呢?”杜宣悠悠一笑問道。
“我大概是喜歡上一個姑娘了。”段謹之似是在思考著什麼。
“哦?不知是……?方便說出來嗎?”杜宣也若有所思的問道。
“顧絲竹!想必杜賢弟也早就猜出七八分了。只是以前我總覺得雖有不捨,但我始終明白這中間的差距,所以也曾想能幹淨利落的收拾了這分心思,等一切歸於平靜,再向賢弟細說原委。可現在……”
“現在你非但沒有放下,反而陷得更深了是吧?”
“不瞞賢弟,我覺得現下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我會……我會情不自禁的想念她。”
“可是…….”杜宣猶豫到。
“正是這一點。”段謹之看著杜宣的眼睛肯定道。“賢弟,以你我的交情,你且對我坦言,若我今日真牽了絲竹姑娘的手,公然的站在這個江湖面前,你會怎麼看?”
“無論我說與不說個答案,只怕段兄心之所向,有些事情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不過,我必得向段兄坦誠的是,從情理上來說我自是十分理解,因為那位姑娘我畢竟也見過,想她絕對是這江湖上坦蕩蕩的女俠客,可是從道義上……..你我都是生在這俗世之中,人生中有著太多的無可奈何,只怕終究是為現實所迫,甚至有一天連我.....都不得不與段兄刀劍相向。”杜宣的話語說的極為誠懇。
“嗯!”段謹之聞言後暗自點頭。
繼而又是一片漫長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