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簡直是胡說。”長谷川用自己最含蓄的方式對安娜表示不滿,顯然安娜所說的,和他想象中的差距太大。
“是不是胡說,戰爭結束後你就明白了。”
“軍曹,”山田接過話頭,“你的俸祿是多少?”
“20円日元),為什麼問這個?”
山田推了推眼鏡,說道:“我的軍銜是中尉,但是因為沒有正式委任,只是掛銜,所以目前是降兩級發薪,每月40円。”
“那又怎樣?軍銜越高,俸祿越高嘛。”長谷川不明白山田到底想說什麼。
“對我們來說,俸祿基本就是我們所能獲得的全部了,除非你家裡還有什麼産業……”
“我家是做小生意的,哪有什麼産業,能養活弟弟和妹妹們就不錯了。”
“所以,拋卻什麼國家大義之類的東西,我們其實都是靠俸祿吃飯的。”山田小心地試探著長谷川的反應,但這次,長谷川在聽到“國家大義之類的東西”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時,並沒有過分激動。
山田放了心,開始發揮了:“你知道吧,將軍以上的軍銜,俸祿大約是400到500円,即使是陸軍大將,俸祿也不過是550円。”長谷川點點頭,山田繼續說道:“按開戰時的彙率1美元大約兌換4円,550円也不過是美國一個中等收入者的工資吧……”
長谷川的表情有些嚴肅,似乎是不滿山田把皇軍的陸軍大將和美國工人做對比,但是這次他仍然沒有隨意發作。
“我沒有去過美國,但是從戰前國內上映的美國電影來看,美國的中等收入者也不過就是有獨立的住房和自用汽車而已。實際上,戰前日本的不少大學教授和高收入者也都過上類似的生活了嘛。”
長谷川說道:“這又如何?”
“問題就是,以區區500円的俸祿,不少將軍們卻擁有著與收入不相稱的豪華居所,以及鋪張的生活方式,維持這些東西的錢從哪裡來?”
“這些是國家依據軍人的功勞配發和補貼的,有什麼不對?”
“關東軍司令和高階參謀在新京近郊的豪華居所,可不是國家配發的。”
“那個我知道,是滿洲國康德皇帝送給關東軍的禮物嘛。”
“你說到點子上了。”山田推了推眼鏡,“人是不會無緣無故贈送禮物的,康德皇帝給關東軍送禮,是換取自身的平安,而像三菱、中島、日立工業、三井銀行、中央企業、南部軍工等等,也會向軍隊和政府內的高層人士送禮,換取合約啊。”
“你說的這是行賄,是絕對被禁止的,不可能發生!”長谷川表示反對。
“這當然不會是赤裸裸的金錢交易了,但是每年這些大財閥下屬的大小企業,都會向官員提供股票、高回報債券、高階餐廳、料亭和茶室的招待券等等,不少企業更是有軍官公開參股。軍隊獲得實權後,很多財閥都爭相與軍官通婚聯姻,不少人的親戚子女也都進了軍校,平步青雲。這些其實都是變相賄賂,甚至比賄賂還糟糕,因為軍隊高層和資産者已經融為一體了,因此高階軍官們才能過上奢侈的生活。更不用說像關東軍、中國派遣軍這樣的佔領軍,對當地資源和財産有最高的處分權,怎麼可能不腐敗?把掠奪的戰爭說成是生意,已經是塗脂抹粉了。”
長谷川張了張嘴,看來諸如“抵抗暴支、共存共榮、解放殖民、八紘一宇”之類的口號幾乎要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了,但他最終卻沒有說話。
“但是,憲兵隊的職責之一,就是監督這些不良行為……”思索了一會兒,長谷川才開口說道。
“毛利大人就是憲兵隊的高階軍官啊,再說陸軍和你們憲兵隊本來就是一體的,是上下級關系,奴才怎麼會說主子的不是?你進入憲兵隊後,聽說過任何針對軍內的腐敗行為的調查麼?”
長谷川又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收集反攻的彈藥:“你也不過是個普通醫生,你自己也說了,你家裡沒什麼背景,這些事情你說得頭頭是道,可是誰知道你是不是瞎編的?”
“我母親曾經在一些高階軍官家裡做過工,我從小就看到他們的生活是多麼腐敗。”
長谷川沒有再說話,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罐頭,突然狠狠地擰開用來開啟罐頭的轉片,用手抓出一塊肉塞進嘴裡:“我也嘗嘗高階軍官的夥食吧!”他一邊吃一邊說道,“這些事情,一定是這些腐敗者們揹著天皇陛下做出來的,剛才那些近衛兵,肯定也是奸黨的同夥,如此一來,也就不難明白為什麼有天皇陛下的眷顧,聖戰的局勢還是如此不利,天皇已經被當權者矇蔽了,近衛師團都不可信任。我出去以後,一定要想辦法把我在這裡看到、聽到的事情通報給天皇陛下身邊的人……”
看著長谷川的樣子,42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無奈。
“山田醫生,你對現實分析的真是透徹啊。”安娜對山田說道,山田露出一絲得意的表情,不料安娜話鋒一轉,說道:“可是到今天之前,你不也是穿著軍服,和你如此看不上的軍隊的奴才們一起駐守在這個地洞裡麼?你雖然講得頭頭是道,但是你曾經做過哪怕是一丁點的反抗麼?你的分析、認識、思考,不過是你對現實不滿發牢騷的方式罷了,說明白一點,這是逃避現實。你自認為是冷靜的旁觀者,但你的所作所為與你討厭的那些人有什麼區別?當然啦,如果你告訴我洞口是你炸的,那就另當別論了。”安娜微笑著看著山田。山田張口結舌。
“怎麼?洞口難道是你炸的?”42號問安娜。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把整個山洞都炸了。”安娜答道,“現在你能不能幫我找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