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沖栽倒在地,眼前一黑,耳邊似有萬馬奔騰一般。不,那只是一匹馬的馬蹄聲,只是在一個奇特的空間裡,被四周壁障反射出無數的回聲而已。淩沖的眼前似乎看到,一個老人緩緩地,緩緩地在馬蹄後倒了下去——那是自己的祖父。
他悚然一驚,難道自己已經死了嗎?不,自己還不能死!眼前突然顯現出愛妻雪妮婭的倩影,穿著回回的裝束,就象在大都城裡遇見她的時候一樣。自己掙紮著走過去,呼喚她的名字,她慢慢轉過頭來。
不,那並不是雪妮婭,那分明是王小姐!淩沖只覺得全身毛孔都是一張,冷汗直流,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彭素王單腿跪在地上,正在與周顛鏖戰,不遠處的樹下,幾名士兵圍住了奄奄一息的李樹坤。身後有人攙扶自己爬起來,一個聲音關切地問道:“退思,你還好麼?”他緩緩轉過頭去,只見數百名神器營士兵平端著火銃,列成三排,後面是衣衫不整的朱元璋。
攙扶他的人,原來是李文忠。淩沖長吸一口氣,內力遊轉全身經脈,覺得前後心的疼痛暫時遏止住了。他慢慢站起來,搖搖頭:“我……我無事的——你且保護陛下。”
“退思,你可能再戰麼?”朱元璋對他點點頭,“我看周顛不是那賊的對手。”
淩沖望向彭素王,只見他雖然半跪著不動,但大袖飛揚,雙掌交錯,一派進攻的招術,較從前更為狠辣。周顛手中竹杖只剩下不到四尺的一小截——大概是被彭素王折斷了——躥前跳後,步法雖然靈活,卻只有招架之功。
淩沖還在發愣,只聽朱元璋催促道:“若還能戰,且相助周顛擒下那賊!”淩沖咬一咬牙關,雙掌一分,騰身而上。
彭素王看淩沖撲了上來,雖然面色發青,身手倒也矯健,似乎並未受很重的內傷,心中一喜,手裡緩了一緩,險些就被淩沖一掌打在右胸上。他急忙向後一仰,避開來招,隨即一峻極指點去,笑道:“你還精神,甚好,甚好。”
淩沖和周顛二人雙戰彭素王,一連十餘回合,仍然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朱元璋關照李文忠:“教士卒們瞄準彭素王,若得隙時,亂銃齊發,取了他性命便是。”但三人正纏鬥在一起,神器營計程車兵們一直沒有機會開火。
又戰了七八個回合,彭素王心中焦躁:“再戰下去,我便僥幸逃得性命,也難救李大叔。既是不願傷及淩退思的性命,不如先拾掇了這個瘋瘋顛顛姓周的廝鳥,則退思自然後退。”想到這裡,左臂一振,凝聚畢生功力,向周顛劈胸打去。
周顛不敢硬接,向後退去。彭素王掌到半途,突然轉向,打向淩沖肋下。淩沖不及閃避,眼看又要中招,只消被掌風掃中軟肋下,以他的功力,不死也要身受重傷。本來彭素王想用這招引誘周顛來救淩沖,他暗中伏下了極厲害的後招,要取周顛性命。但看周顛似乎根本沒有上前相救的意思,不由心中罵道:“這瘋子忒煞可恨!”硬生生凝定掌力,只將淩沖推出兩尺開外。
但這樣一緩,自己肋下露出老大的破綻,周顛豈肯放過,疾步躍近,伸竹杖猛點彭素王肋下京門xue。彭素王把腰一擰,反掌打向周顛肩頭,使個“圍魏救趙”的策略。但饒是他應變得快,京門xue仍被對方內力掃中,足少陽膽經立時阻滯不暢。
一眨眼的功夫,淩沖又已跳將上來,和周顛呈左右夾擊之勢。彭素王斜眼望著周顛,心中暗道:“這廝好生溜滑,怎樣敗他才好?”心中盤算,手裡卻毫不停頓,或掌或指,逼得兩個敵人撤招招架。
鬥到分際,彭素王一掌逼退淩沖,突然“哈哈”大笑道:“暴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周顛看對方刺殺已然無功,卻仍口出大言,不由一愣,細看彭素王的眼神,卻見他正望向自己身後朱元璋的方向,不由疑惑:“遮莫他仍有幫手來麼?”
彭素王知道周顛最關心朱元璋的安危,因此故布疑陣。他也知道以周顛之智,不會上當,但只消對方心中疑惑,自己便有可乘之機。高手較技,勝負只在毫釐須臾之間,周顛手裡才略緩一緩,早被彭素王抓著破綻,一掌印向他的胸口。
周顛胸口向後一縮,右手圈回來迎擊,早被彭素王左手無聲無息地翻將上來,一把捉住了他的竹杖。周顛只覺得一股陰寒內力從竹杖上傳來,直迫自己掌心勞宮xue,心道“不好”,匆忙鬆手。彭素王竹杖到手,以杖為指,使出峻極指來,點向周顛胸口靈墟。
周顛急忙後撤,但竹杖雖只剩下不到四尺,仍較手臂為長,彭素王把臂一展,堪堪點中。周顛大叫一聲,向後就倒。彭素王惡狠狠加上一掌,要取他的性命!
恰在此時,淩沖撲將上來,雙臂合攏,用內家拳中一個“掤”字訣,卸開了這雷霆萬鈞似的一掌。彭素王心道:“可惜,可惜。這孩子如此質樸,他不肯救你,你倒肯救他。”掌力一按,淩沖禁受不住,“通”的一聲,坐在了地上。
彭素王心道:“說不得,他再這般不知好歹,只得傷損他性命了。”右手一振,千鈞掌力向淩沖頭頂壓下。淩沖忙使“六花拳”中一招“雲合霧集”,堪堪攔住。彭素王左手圈攏,又一掌拍向淩沖右肩。淩沖前一招已然使老,來不及變招格擋,右手本在肋下防護,此時自然而然地向外翻出,又使出一招“風檣陣馬”。彭素王“咦”了一聲,急忙撤招,被他掌風掃過臂上孔最xue,手太陰肺經立時阻滯。
淩沖雙手招術使出,自己也是一愣:“這不是六花拳第七段的‘風iu雲散’麼?”眼看彭素王身體一晃,又是連環三招遞來,他自然而然地左手“地醜德齊”,右手“天開圖畫”,用一招“地平天成”將來招格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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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看周顛都已敗下,不由大吃一驚,責問李文忠道:“如何還不發銃?”李文忠回稟道:“恐傷了顛仙人和淩侍郎的性命,不敢冒然發銃。”朱元璋哼了一聲。士兵們扶過周顛來,只見他面如死灰,閉目不言。朱元璋拍拍他的臉:“休要裝死,這樣便死了,還敢稱甚麼仙人?”
周顛睜開眼睛,說:“我幾時死了?休攪擾,我正運功療傷哩。若不盡早治癒傷勢,退思須不是那廝對手。”朱元璋撇嘴笑笑,命令把他放在一邊。
再看淩沖與彭素王的較量,兩人似乎倒戰了個平手。原來淩沖猛然間使出了六花拳第七段裡的招術,連自己也不由驚駭。轉念想道:“怪道義父講我領悟不得,不肯教我,原來內力修為到了,自然融會貫通哩。”心裡這樣想著,手中卻“天崩地坼”、“虎嘯龍吟”、“雲淡風清”……一連七八招,逼得彭素王掙紮著爬將起來,向後退去。
彭素王的身後是一處懸崖,雖不甚高,跌下去也要了人性命。他走到懸崖邊,不再後退,微笑道:“好,好,退思,你今日真個躋身一流高手的境界了哩。”淩沖卻在心中叫苦不疊,原來他後心又已開始劇痛,只怕再戰不到十來個回合就要軟倒。並且他心中想道:“也不知顛仙人生死如何?我戰不下這彭素王呵,倒也心中平靜,一切由命便是。此刻或能戰得下他,則我該怎生是好?取他性命?還是放他去了?”
朱元璋卻不明就裡,看淩沖方才和周顛兩人合力,尚自戰不下彭素王,此刻單獨一人卻能打個平手,倒似乎彭素王故意容讓他的一般。他心中恚怒,冷哼一聲,厲聲問李文忠:“怎還不放銃?!”
李文忠道:“只恐傷了……”話沒說完,就被朱元璋打斷了:“你怕傷了淩沖性命,就不怕那賊來傷了朕的性命麼?”李文忠聽朱元璋說出這種話來,不由背上冷汗涔涔,急忙恭身回答:“微臣不敢。”轉身招呼士兵,引燃火繩,準備發射。
淩沖正在和彭素王惡鬥,突然發現彭素王望著自己背後,眼神有異。他一愣間,突然身後傳來百雷落地似的巨大聲響,隨即背心一痛,似乎有萬箭穿心的一般。
彭素王看到李文忠下令發銃,不顧淩沖一掌正向自己胸口打來,硬接這一掌,揪住淩沖的身體向旁邊一讓,幫他承受了大半銃子。他暴吼一聲,左手一張,連續三招劈空掌,“嘭嘭”幾聲,七八名士兵倒跌出去,頭破血流。
淩沖掙紮著抬起頭來,就看彭素王的面孔和半邊身子盡皆焦黑,只聽他冷笑道:“朱元璋,你好生的歹毒!”淩沖被他抓著自己手臂,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內力正緩緩透過手少陰心經天澤xue,向自己體內傳來。他知道彭素王生接自己一掌和無數銃子,已到油盡燈枯的邊緣了,而竟然還在向自己體內輸送內力,想要救自己一命。
淩沖心中萬分歉疚,拼盡全身氣力,掙脫了彭素王,腳下一軟,跌倒在地上。彭素王微微一笑,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將那聖使神矛藏在一個所在,你替我將他交與西域來的阿廝蘭,我曾應允他的。”說著話,突然雙臂一振,傲然站立,眼望著朱元璋,目中如要噴出火來。
朱元璋驚得後退一步。只聽彭素王叫道:“你這暴君,終逃千載罵名!我便死了,也斷不能教你擒獲!”說著話,返身一躍,跳下懸崖。
朱元璋急忙吩咐士兵:“下去尋找。便跌成了肉餅時,也抬屍來見朕!”又一指坐在樹下的李樹坤:“梟下這賊首級來,號令高竿!”吩咐完畢,過來看淩沖的傷勢。
李文忠和周顛早已經扶起了淩沖。周顛一按他的脈門,不由長嘆一聲,知道迴天無術的了。朱元璋關切地問道:“退思,你還好麼?”
淩沖微微睜開眼睛,望了一眼朱元璋。不知道為甚麼,這個自己素來仰慕的大英雄,現在看上去,那張醜臉說不出的可憎可厭。他掙紮著指指胸口:“陛下,臣有一物要獻於陛下。”
朱元璋按照淩沖的指點,從他懷裡掏出一幅折疊得很仔細的字來,展開看時,原來自己曾看過的,上面寫著:
烽煙何日洗,大道幾曾公?我心如皎月,耀然照穹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