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使一招空城計,教他誤以為是調虎離山,”程肅亭笑道,“此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除是那牟玄聖能預蔔未來,定必中了此計。卻不料你有這般才智,老夫欽佩得緊。”淩沖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前輩過譽了,在下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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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縱馬疾馳,第二日寅時到的衛輝城外。龐明說:“我料貊高那賊,懼關知院南來夾擊於他,暫不敢對郡主下毒手的。咱們謀定後動,且歇息一日,養足精神,晚間再入城救人罷。”淩沖心裡著急,但也知道他說得在理,只好答應了。
三人整備一天。正是八月初,當晚新月如勾,繁星黯淡,清輝遍地。淩沖二度潛入衛輝城中。因為他前此一鬧,衛輝城和府衙都加緊了防備,但他輕功卓絕,誰能發覺?就算發覺了,誰又能攔擋得住?三更天時,被他潛入府衙,再往上次見到王小姐的院子裡來。
才剛跳進院子,就聽見牟玄聖喝道:“好膽量,你還敢來!”一劍向淩沖當胸刺下。淩沖看對方這次不再空手,使用自己最純熟的劍法,不禁嚇了一大跳,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牟玄聖於後追趕,兩個人分分合合,又再次跑到城邊。淩沖攀上城去,才跑兩步,突然腳下一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他心裡明白,一定是城上暗設了許多絆繩,防備再有人黑夜潛入。
就這樣慢得一慢,早被牟玄聖追上,長劍一抖,分心便刺。淩沖轉過身來,揮舞鋼刀,節架相還。兩人翻翻覆覆鬥了十餘招,淩沖抵敵不住,瞅個空檔,跳下城去。
這次牟玄聖卻不肯停步,直追出城來。淩沖從城牆上跳下,還沒落地,突然背後掌風襲來,饒是他及時一個翻滾,卸去大半掌力,依舊被打得眼前金星亂冒,胸口氣悶不已。他轉過頭來,喝道:“惡賊,有種的你便再追來,我前面須設了埋伏!”
牟玄聖冷笑道:“此番卻不上你當了,你便逃去天涯海角,我也必趕上取你性命!”發足追來。淩沖反身往城外樹林中跑去,才進樹林,又喊:“江湖上言道:逢林莫入。有膽的你便進來追我!”牟玄聖氣得七竅生煙,罵道:“不意你這小子如此憊懶,惹怒了某家,再饒你不得!”
淩沖進了樹林,向事先佈置好的一株大樹上躥去。牟玄聖喝一聲:“你待哪裡逃!”飛身搶上。才到半空,突然耳邊風聲響起,他眼角一瞥,藉著零星月光,已然看清是八支尺多長的木簽從左方射來,力道強勁,定非人力施為,而是機關所發。好個牟玄聖,身在空中無從借力,他卻大袖一揮,將腰一擰,腳一蜷,袖子撣開兩支木簽,腰側、腳下讓過四支木簽,,餘下兩支,才接近身體,就被他大喝一聲,脖子一伸,用牙齒銜住。
但這樣身形一滯,自然向下墜去。淩沖雙手握刀,一招“泰山壓頂”,跳下樹梢,直劈下來。牟玄聖用劍一格,“喀”的一聲,長劍已斷,他下墜之勢更快,而淩沖則被他大力反激得又倒翻回樹上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牟玄聖才要伸腿落地,突然眼角瞥見樹旁陰影一晃,心道“不好”,來不及躲閃,急忙執行內力護住了全身經脈。隨即背後一陣劇痛,已被人一掌狠狠打中。他趁勢向前一撲,一個空心跟鬥攀住了對面的一株大樹,只覺得胸口氣悶,喉頭發甜,心中驚道:“果有埋伏!此人內力渾厚,不知是誰?!”
但這千鈞一發的關頭,已經不容他細想,急忙再向後縱躍,同時舞動手裡半截斷劍,護住了身前。只見一個禿頂老者猱身撲到,一招“金頂雷霆”,如猛虎撲擊一般,分打自己兩肋。
牟玄聖向左側一閃,斷劍一招“玄鳥劃沙”,分拆敵招,驚道:“程肅亭,原來是你!”程肅亭接連三下峨嵋“雷動拳法”中的精妙招術,向牟玄聖打去,同時大喝一聲:“惡賊,今日教你喪命在某的手上!”
牟玄聖閃避之間,覺得內力執行頗為滯殆,已知剛才硬接程肅亭一掌,自己已經受了內傷。他知對面這老兒乃是峨嵋第一的高手,招術精湛,內力渾厚,即便自己沒有受傷,也只有七成把握可在五十合內贏他。此時自己身負重傷,不遠處,又看到淩沖挺著刀跳下樹來,不禁心中長嘆:“罷了,罷了,年年打雁,今朝教雁啄了眼去,竟陷這小子圈套裡。此時不走,真個要喪命當場哩!”
他心念甫動,運足全身氣力,把手中半截斷劍向程肅亭面門擲去。這一劍來得狠,劍挾風聲,“呼呼”作響。程肅亭嚇了一跳,不敢硬接,側身躲過。後面淩沖奔來,不知好歹,用刀一格,“當”的一聲,鋼刀幾乎脫手飛去,而那斷劍依舊如流星般疾飛,從他面側擦過,釘在身後樹上。
牟玄聖趁此機會,掉頭就往城邊逃去。程肅亭也不敢追,轉身來看淩沖,問他:“退思,你可有受傷麼?”淩沖驚魂未定,用手一摸面頰,濕濕的象是皮被擦破,流出血來,但想來不是重傷,於是苦笑著搖搖頭:“這惡賊真個厲害,若非設下機關,便我與前輩聯手,也未必拾掇得他下哩。”
程肅亭幫淩沖在臉上抹了金創藥,用手巾裹了。淩沖笑道:“這點點傷,裹他怎的?”程肅亭一瞪眼:“夏秋之交,疫疾正多,怎可不多加小心?”
兩人離開樹林,往大路上約定的地點走來。到了地方,直等了半個多時辰,仍不見龐明的蹤影。淩沖心裡有些著忙,程肅亭安慰他說:“那姓牟的賊吃了我一掌,若不盡快運氣治療,怕難痊癒哩,他怎敢再與龐明照面?除卻此賊,城中無人是龐明對手,你怕的甚麼?”
又等了一會兒,忽聽“喀”的一聲巨響。兩人抬眼望去,只見衛輝西門邊的吊橋放了下來,隨即,大門開啟,兩騎飛馳而出。當先一馬雙跨,一個女子隱約是王小姐,另一個男子卻象是駱星臣。
那馬直向淩沖和程肅亭奔來。後面馬上,卻是一條虯髯大漢,正是“病鐘馗”龐明。只見龐明手持一柄長矛,立馬大喝一聲:“回去告知貊高那叛賊,若再痴迷不悟時,我便一矛送他歸西!”說著話,長矛往門洞裡只一挑,把個頂盔貫甲計程車兵直挑起一丈多高,摔到城門外,“撲通”一聲,沒入城濠中去了。
淩沖和程肅亭急忙各自上馬,跑過去接應。只見王小姐和駱星臣兩人都是面如白紙,毫無血色。淩沖驚問道:“小姐可無事麼?”王小姐也幾乎同時喊道:“淩大哥,你面上卻怎的了?!”
淩沖忙道:“一點點輕傷,不礙事的。”伸手一搭王小姐的脈門,知道她只是因為策馬狂奔,勞累驚嚇所致,倒並沒有受傷。旁邊程肅亭搭了駱星臣的脈門,也點點頭:“傷不重。快走!”
他們東來衛輝,共有三匹馬,龐明步行潛入城中,救出王小姐,並奪馬兩匹,他自己的坐騎卻仍舊留在城外。當下淩沖牽過那匹馬來讓駱星臣乘坐,龐明也趕了過來,五騎絕塵,向西疾奔。衛輝城中追出數十騎來,才趕出十裡路,就被龐明轉身沖去,揮矛刺翻了三人,餘皆止步,不敢再追。
直到天亮,眾人才緩緩帶住馬韁。問起前因後果,龐明說:“本已自救出了郡主,是郡主說駱虞候當日捨命救他,現遭貊高囚禁在牢裡,執意也要前去救來,這才耽擱了時辰,教兩位掛心了。”
駱星臣臉色慘白,身上的衣衫破碎,到處都是血痕,顯見是曾遭過鞭笞酷刑。還好他練過武功,這些皮外傷也並不放在心上。當下就馬上深深一揖:“多謝郡主。”“你謝我怎的?”王小姐明明是在對駱星臣說話,眼睛卻望著淩沖,“你當日捨命救我,這番恩德我還未曾報答哩。況此番應多謝淩大哥他們,救得咱們脫離虎口。”
淩沖搖頭笑道:“小姐忒客氣了。”程肅亭說:“咱們須速速趕往懷慶,自彼處北上往太原去。”淩沖一愣:“不回洛陽麼?”程肅亭回答道:“王爺吩咐,若救了郡主,便仍送她往關知院處去來,教關知院速速點兵南下,討伐貊高。若耽擱了,兩下兵鋒正交,怕隔斷道路,不得北上,則倒似王爺以小姐為餌,迫他南來的一般。關知院與貊高交情匪淺,若此時不能示之以誠,怕他也生異心哩。”
王小姐驚問:“關保幼從我姑丈起兵,又是兄長好友,怎能生出甚麼異心來?兄長多疑了罷。”龐明苦笑道:“關知院與貊高,都是大王的左膀右臂,前此若說貊高要反,怕便天塌山崩,大王也不得信哩。亂世人心難測,怎不可預作提防?”
淩沖聽了這話,心中慨嘆。卻看王小姐的神情有些不大:“你既已許了關保,車出洛陽,便不是王家人了,怎可不急急趕往夫家去完婚?小姐放心,咱們一起衛護你往太原去,料再無虞的。”
王小姐聽了他的話,並不感覺欣慰,反而有些酸楚地苦笑一下。淩沖知道她在想些甚麼,心中也自慨嘆,卻故意駁轉馬頭,不再多說。眾人簇擁著王小姐進入懷慶城,程肅亭請守將黃瑞快馬送信給擴廓帖木兒,告訴他郡主已被救出,未受損傷,即將北上太原,讓他放心。淩沖也寫了一封書信,託人送往大都去交給陳杞人和冷謙,說自己又有要事耽擱,請他們耐心等待。
黃瑞挑選了百名精壯士卒,又裝飾了一輛馬車,撥了幾名侍女、僕役伺候,一行人透過太行山隘口,迤邐向北行進。十多天後到了榆次縣城,關保得到訊息,從太原親來迎接。淩沖看看送到了地頭,就想告辭離開,卻被王小姐勸住:“太原城距此不過八十裡,淩大哥你急的甚麼?”淩沖無奈,只好繼續留下。
八月下旬進入太原城。距離預定的婚期,還有二十天,但按關保的意思,最好盡早成婚,他好揮軍南下,夾擊貊高。王小姐不但堅持不允,反而要他先破了貊高軍,再回來和自己拜堂圓房。兩人爭執不下,程肅亭、龐明和駱星臣整天守護著王小姐,須臾不離,關保也不敢用強。
淩沖卻自進入太原城中,就感染風寒,突然病倒了。他雖然內功深厚,但也並非百病不侵之體,這幾個月來到處奔走,幾乎沒有停步,好不容易把王小姐送到地頭,心情一旦放鬆下來,病魔就趁虛而入。王小姐每日來他病床前探望,並幫他煎藥喂水,看得關保好不妒忌,可是也無如之何。
眨眼間,進入了當年的九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