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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姐半夜裡突然來找淩沖,又是這樣一副模樣,好似剛卸了妝才要上chuang安寢的樣子,不由淩沖不心生疑惑。他不是傻瓜,早看出王小姐似乎對自己頗為有意,驚愕之後,“紅拂夜奔”的故事驀然湧上心頭。但隨即,雪妮婭的笑靨又在腦海中出現,他不禁在心裡大罵自己“該死”。
王小姐沒有注意到淩沖尷尬的表情,低著頭,在屋中踱了幾步,慢慢說道:“河南本是故居,但自家兄開府以後,為了我的安全,派了許多女傭來服飾我,尤以那個商心碧為甚,倒似兄長的眼線一般,鎮日圍繞在我眼前,好不氣悶呵。我便說來泰山上香還願,實欲暫脫那個樊籠……”
淩沖早注意到王小姐的一舉一動,不是很象久困閨中的大家小姐,他搬過一把椅子來:“請坐下講話罷。”但王小姐微微一笑,卻並不落坐,繼續說道:“我先往滕州見了脫因帖木兒……”她和王保保是親兄妹,和脫因帖木兒卻並無血緣關系,因此直呼其名。
“……在滕州住了幾日,便北來泰山,我本不欲見那貊高的,此人好生可厭,”她低聲敘述道,“八年前,我還未曾過門,丈夫便在南皮戰死,姑丈本待另選一門好親事,卻也在益都殞難。他這一去,兄長便將我接到身邊,跟隨他南征北戰,他那些麾下將領,也多青年喪偶的,難免都湊將上來獻殷勤,想要娶我為妻……”
淩沖心說:“那是當然,你生得這般出色,又是主將的妹子,諸將不起綺念才怪哩。”只聽王小姐繼續說道:“就中,兄長只看上了兩人,便是做他左膀右臂的關保與貊高。那關保從姑夫起兵,我幼時便熟稔的,他軍務倥傯,從未娶過妻室,若他呵,也還罷了。叵耐那貊高卻更是熱心,見天在兄長面前求懇,又搜羅了許多禮物來送我。那人陰沉沉的一張面孔,好不討厭!”
淩沖心道:“原來你屬意關保。關保現在山西,那裡也有名山古剎,你卻為何不往山西去,卻來山東上香還願?”王小姐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些甚麼,忙道:“我是女子,婚嫁之事,既然無父,便只好從了兄長之命。實則便那關保,我也不想嫁他哩。兄長為怕兩員大將生了嫌隙,故此不敢輕易將我許與任何一人,這婚事麼,便這樣耽擱下來了……
“此來山東,並不想見貊高,叵耐遭逢不測,終於被這廝尋著了。我欲立刻回河南去,他卻領我來濟南,顯是不懷好意的。適才李保保得著訊息,說那廝起了邪心,竟想……竟想……趁著我在濟南,他要……”王小姐的臉漲得通紅,聲音越來越低,說不下去了。
淩沖心裡明白,想必貊高要趁著王小姐在自己的掌握中,來個霸王硬上弓,等生米煮成熟飯了,那時不由王保保不允。他心中憤怒,對王小姐道:“那廝如此無禮,叫你兄長下令,斫了他的狗頭罷!”
王小姐道:“正當用人之機,他又手握重兵,料兄長不會殺他。我也只求逃出濟南便罷了。淩大哥,我若是走了,你在此處,定要被那廝遷怒,你且與我一起逃走罷。”淩沖苦笑道:“便我這點點伎倆,如此龍潭虎xue,如何逃得出去?”
王小姐大著膽子,一把拉住淩沖的手:“你且隨我來。”說著,就往門外走去。淩沖手裡捏著一把柔荑,自出孃胎來還是第一次,不禁神魂飄蕩,不知怎麼的,就跟她來到了門外。
黑暗中閃出一個人來,低聲問道:“怎說恁長時辰?小姐,速速走罷,晚了須防有變。”原來是向龍雨。
兩人跟著向龍雨,小心翼翼地向府外走去。路上偶爾遇見幾名巡邏計程車兵,都被向龍雨輕輕跳過去,無聲無息地一指點倒。時候不大,來到一扇角門邊,向龍雨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然後推開門。
只見門外是李保保和兩名錦衣軍士,牽著六匹高頭大馬。眾人跨上馬去,疾馳離開了濟南城。雖然此時城門已關,但李保保拿出擴廓帖木兒的令符來,所到之處,暢行無阻。
出城一直向西南方向奔去,直到天色漸明,才逐漸放慢速度。淩沖心說,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猛然一駁馬頭,就欲往斜刺裡沖將出去。
可惜向龍雨一直在注意著他,看他想走,早一招陰指勁輕輕遞出,淩沖胯下馬長嘶一聲,臉上吃痛,停下了腳步。淩沖一個趔趄,幾乎從馬背上摔下來。王小姐聽到身後響動,也駁回馬來,看了這情景,立刻心下了然,柔聲問道:“淩大哥,你不陪我往河南去麼?”
淩沖道:“我有要事,前往大都,不能奉陪小姐,小姐恕罪則個。”王小姐滿臉都是失望之色,輕聲問道:“你又往大都去何幹?莫非去見雪妹妹麼?”淩沖竟然被她一語道破心事,不禁臉紅,急忙遮掩著說:“確有要事,小姐寬放我去罷。”
王小姐輕嘆一聲,苦笑著說道:“我又不是押解你的差官,說甚麼寬放不寬放。既然淩大哥執意要走,我怎好攔阻。我與雪妹妹交遊數日,知她甚歡喜淩大哥哩,可惜家兄卻無這個福分……只盼淩大哥自大都歸來呵,千萬往河南來,我……”淩沖聽她似乎話裡有話,不禁一愣,王小姐搖搖頭:“若是有緣,自然後會,此事須強求不得。”對向龍雨說:“向先生,且由淩大哥去罷。”
向龍雨瞪了淩沖一眼,駁轉馬頭,眾人催馬離去。淩沖愣在當地,半晌不言不動。暗自揣測王小姐的心意,似喜似憂,不禁痴了。
※※※
北渡過大清河,延運河北上,一路無話。眼看距離大都城越來越近,淩沖的心中滿是憧憬,雪妮婭的笑靨無時不浮現在腦海中,逐漸就把王小姐給遠拋到爪哇國裡去了。
三日後,過了清州,來到海津鎮,此處是河間路與大都路的分界,往北一馬坦途,不用一天半,就可以進入大都城中。自己在泰山附近耽擱了兩三日,不知義父可已到了大都?又不知義父待如何向艾布提親?他前思後想,心中竟然有些膽怯,行進的速度逐漸放慢了下來。
離開海津鎮,延著官道,騎馬緩緩往大都方向走去。當日陰天,才酉初天色就昏黃了下來,道路上行人很少。正行間,突然聽到路邊大樹上一聲長笑,接著,一個人影直向自己撲來。
淩沖正在低頭思量,如果義父陳杞人還沒有去到大都,自己先見了艾布,應該怎樣開口,想得有些神不守舍,忽逢驚變,急忙勒馬,一掌打去。那人影揮掌來迎,兩掌相交,淩沖的掌力竟然被對方的內力吸住。他才剛叫得一聲“不好”,那人已經在空中一個盤旋,跳上了馬背,另外一隻手扣住了他的肩頭。
淩沖半邊身子痠麻,從對方內力的強度與運轉方式上,已經猜到是誰了,不禁大驚失色。果然,那人“嘿嘿”一笑:“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哩。”正是大對頭牟玄聖!
淩沖心中叫苦。牟玄聖隨手點了他幾處xue道,湊到他耳邊說道:“我自大清河北便一直盯著你,看你欲往大都來,倒省了我押解的麻煩。怎今日走得慢起來了?我卻是個急性子,等不得也,且待我送你一程。”說著,一拍馬臀,飛快地向前奔去。
淩沖心裡叫苦不疊:“都是我心遊身外,這才輕易遭了賊子的毒手。此去大都不過一日路程,料是不得機會逃走的了。今番真個我命休矣!”
當晚在野外露宿。第二天一早,牟玄聖就拉起淩沖,二人同跨一騎,繼續北上,眼看再走半日就要來到大都城下,忽然遠處道邊閃出一角涼亭來,高挑著一面“茶”字布招。牟玄聖笑道:“我也走得渴了,且先去吃一碗茶,午時定可趕到大都,打甚麼不緊?”
頃刻間奔近了涼亭,只見亭中影影綽綽的,似乎坐了五六個人,亭外也栓著幾匹坐騎。牟玄聖又怕耽擱,又怕另起波折,幹脆放棄了停留的想法,兩腿一磕馬腹,直從涼亭邊飛奔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