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妮婭又驚又恐,忽聽推門聲響,好象是安師傅的聲音叫道:“阿也,你們……”接著是“咕咚”一聲,想是也遭了毒手。又聽阿勒壇的聲音說道:“宋兄,這筆買賣定然大發的,只是怎樣出得大都,還請宋兄指教。”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道:“跟我來便是。”
雪妮婭只覺得一股大力推來,“咚”地翻身倒地,接著有人在她腳邊摸索一陣,想是繫上了麻袋袋口。“起者!”阿勒壇吆喝一聲,一把把雪妮婭抱起來,橫擔在自己的肩頭,縱身就往外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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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妮婭用力睜大雙眼,望出去卻一片漆黑。她給人橫擔在肩上,四肢百骸說不出的麻木難受,阿勒壇疾奔如飛,更顛得她連午飯也要嘔了出來。
這段磨難似乎永無止境。她才想起前兩年就聽人傳說,阿勒壇除了從西域到大都販運珠寶馬匹外,還兼做驅口生意。只因為年年到了這段時間,他必要上大都來,也必每日到清真居用飯,混得熟了,艾布父女一向未存什麼戒心。
想不到此人這般兇狠狡詐——雪妮婭這時候再後悔不疊,卻又有甚麼用?誰能來救她呢?出事時天已經黑了,聽這兩人的談話,是要往城外去,一旦出了大都城,連巡夜的官兵都無法救得她們。不知道為甚麼,雪妮婭突然又想起了淩沖……
也不知過了多久,算起來已經離開了大都,只聽那姓宋的“咦”了一聲:“有火光,遮莫那人已來了麼?”接著是阿勒壇的聲音:“咱們扛著這兩個活寶,是否明日再來?”
姓宋的笑道:“怕甚麼?金子還是早一日到手的為好——咱們做的甚麼生意,又關他鳥事!”旋即提高了聲音:“可是奧米茲的使者到了麼?”
“正是,”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是宋先生麼?請進。”姓宋的問道:“閣下可是獨自一人來的?”對面那人回答道:“不錯。宋先生想必與阿勒壇先生同來的。”
似乎阿勒壇邁步就要過去,只聽那姓宋的輕聲阻止:“且慢。”然後再揚聲說道:“對不住,請閣下先大開了廟門,退到神龕前邊者。”
“吱呀——”一聲過後,雪妮婭感覺被扛著往前走了十數步,突然眼前一亮,有微弱的光芒從麻袋縫裡漏了進來。
接著,“咚”的一聲,似有重物落地。雪妮婭尚未明白過來,自己也被重重地頓在了地上,她想大聲呼痛,喉中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右側隱約有熱風飄來,想必是個火堆。
“閣下到此幾日了?”阿勒壇問道,“可有人尋你的麻煩麼?”“還好,”先前遠處答話那人,此刻聽聲音只在雪妮婭身側不遠,隔著火堆,“也有幾起韃子……咳咳,對不住……”想是猛然意識到阿勒壇也是蒙古人。
阿勒壇幹笑兩聲。那人續道:“是大都路警巡院的幾撥人馬曾找上我。”“大都路警巡院,”那姓宋的笑道,“有甚強角色?我只聽聞樞院中高手如雲,閣下未曾碰著,倒好運氣哩。”
阿勒壇問道:“聽聞擴廓帖木兒本人也身負神功,深不可測,可是有的麼?”那人答道:“這個某卻不知——兩位,閑話休提,我將金子來了。”
姓宋的笑道:“生意終究要做的,又何必急在一時——也罷,將出來咱們先瞧瞧。”隨即“嘩啷啷”一陣響,象是一大袋錢幣被擲在了地上。“一百枚金巴裡失,”隨著響聲,那人說道,“二位且清楚看了。”
雪妮婭聽那人說的是蒙古話,有些生澀,卻頗熟悉,似乎不久以前曾聽到過,一時半刻卻又想不起來。只聽阿勒壇和那姓宋的不住吸氣,想是被黃金的光芒耀花了眼睛。“奧米茲好大的手筆,”半晌,姓宋的才開口笑道,“正是,正是,欲成大事者,是不會吝惜這些阿堵物的也。”
“且慢,”似乎他伸手想把錢袋抓過來,卻被掏錢的人一把攔住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姓宋的幹笑兩聲:“我不過待先清點清點數目而已——也罷,阿勒壇兄弟,先將你曉得的,講與他聽。”
阿勒壇咳嗽一聲,緩緩說道:“我數十載行商,自西而東,是自古和闐經羅蔔到沙、肅、甘三州,往永昌,趨寧夏府,走河西往大同路,才徑上大都的。約莫五年前的事罷,也便是至正二十年秋八月,我落腳在大同路一個朋友家中。
“這位朋友名喚亞克米茲,不花剌人,據傳自十二代先祖起便做兵器匠人,但凡西域、波斯一帶各式兵器,不但俱能打造,便古時流傳下來的,也是一過眼便知名稱、年代與來歷……
“那是我到他家的第三日,他忽將一片古玉來與我賞鑒。那是真正上品的和闐美玉,年代也久遠,只可惜小了一些,徑不過半寸而已。再看雕工,精緻絕倫,定是出於名家之手,少說也值得一二百貫鈔文。
“他說道,有客人來請他鑒定一件古兵器,只是路遠,在陝西延安路,因此將這片玉作了定金。我實愛這古玉,故而一力攛掇他成行,說定金如此豐厚,那件古兵器定非凡品,去開開眼界也是好的——其實當日心中所想,是事後套套交情,或可花費一百貫文,自他處買這玉下來。”
接下來是衣襟悉索之聲,只聽那姓宋的贊道:“果然好美玉!”阿勒壇笑道:“這玉我一直帶在身邊,辟邪消災的——且說當日,亞克米茲隨來人往延安路去,我為了這片玉,也並不急著動身,仍停留在他家中。本以為坐車前往延安,來回千八百裡路,有個十數日也盡夠了……
“誰料整整三個禮拜,一些訊息也無。當初是我一力攛掇他去的,此時自然不好離開,若亞克米茲此行有甚麼兇險,我可怎生向朋友的家人交待?”
雪妮婭被點了xue道,塞在麻袋裡,雖然口不能言,卻在心裡大罵阿勒壇,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惡賊,也會怕無法向朋友的家人交待麼?我爹爹不是也一向把你作當朋友的麼?
阿勒壇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好在近一個月上,亞克米茲終於歸來了。他見了我第一句話便是:‘好怪也——卻不知今朝是幾月幾日?’
“原來當日他上了人家的馬車,行不上半裡路,忽然鼻中聞到一股奇怪的甜香,就此昏昏睡去,待醒來時,已身在那家花廳之中。走時本是正午,也不知這一路上經過多少時辰,一覺醒覺,太陽才上樹梢。
“主人並不露面,叫管家請他用了早點,還帶他去看那件古物,”阿勒壇咳嗽一聲,賣個關子,稍頃才繼續說道,“那是一方楠木匣子,一尺七寸長,五寸寬……”
只聽先前等在廟中的那人,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了些。阿勒壇又道:“開啟匣子,裡面是一支鐵矛的矛頭,質地極古樸奇特,卻無一點鏽斑在上面。”
那人問道:“他可認出是甚麼年代的古物麼?”“那是自然,”阿勒壇故意放緩了語氣,低聲說道,“亞克米茲告知我,經他鑒定,那是古波斯的兵器,看形制,大約在薩珊朝沙波爾一世當政的前後……”
“那,那不是,”那人的聲音聽起來頗為激動,“那不是先知摩尼傳教之時麼?”只聽阿勒壇笑道:“甚麼‘聖使神矛’,那是哄人的,然則這件東西與你們摩尼教,倒九成九確有極大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