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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至正二十五年的十月四日,午飯卻是艾布在清真居裡請的。他不住口地向淩沖和王保保道謝,又拐彎抹角地套問兩人的底細來歷。兩人如坐針氈,飯也沒吃好,隨便要點禿禿麻食填飽了肚子,就趕緊告辭出來。
已近未時,艾布關照雪妮婭送送兩人,並說:“兩位官人救了你性命,是無歹意的了。你且領官人們左近走走看看,去海子邊望海樓上賞賞景緻。只休忘了早些回來。”雪妮婭大為高興,悄悄拉了一下淩沖的衣襟,搶先跑出門去。
淩沖本想找機會和雪妮婭單獨談談,卻一直未得其便,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刻,卻沒料到王保保也如影隨形地跟了出來。
“怎的,想撇下了我麼?”王保保笑著問道。“豈敢,豈敢,”淩沖轉過頭,偷偷向雪妮婭遞個眼色,“雖名海子,不過大湖而已,有甚麼好看,咱們且他處耍子去罷。”雪妮婭忙道:“大天壽萬寧寺今日有廟會哩。我是回回,不得進寺,但那寺前也有角抵、傀儡戲等諸般雜耍,煞是好看,咱們且耍子去來。”
王淩二人拍手叫好,於是大家說說笑笑,一直向南走去,經過大都路總管府,再折而向西。才過警巡院,前面就是倒鈔庫,街上的遊人已經越來越多。再走幾步,還沒望見萬寧寺的廟門,已經是人挨人,人擠人,摩肩接踵,很難插得進腳去了。
“果是京城繁華,”淩沖贊道,“南方哪得這般熱鬧街市來?”雪妮婭笑道:“也只尋常,真個熱鬧去處你還未曾見得哩——且隨我來。”說著一拉淩沖的衣袖,朝人堆裡“茲溜”就鑽了進去。
王保保才慢了一步,等好不容易擠進人群,早找不到他們的蹤影了。他知道兩人故意要甩了自己,也沒有辦法,苦笑一聲,無心賞玩,轉身朝街東又慢慢擠了出來。從這裡折向南方,沿著皇城再向西,大約半個多時辰,又走到羊角市來了。
才到市口,早有個須發皆白的老漢迎了上來,作揖跪拜:“相……相公怎恁般時辰才到?老奴好不急煞。”王保保攙扶他起來:“你急的甚麼?昨日關照你的事卻如何了?”那老漢道:“老奴一早開市便來這裡候著,那女子昨日未曾被人買去,今朝卻先後有兩撥人要來買她,競相抬價,竟高到一千餘貫哩!”
王保保揚揚眉毛,笑道:“是甚麼人恁般大手筆?終究哪個爭得了她?”老漢回答道:“是大都路都總管顧秉忠老爺。”王保保“哈哈”大笑:“他還需與人爭價麼?大片子一將出來,哪個還敢多話?”
“另一個卻也非同尋常哩,乃是大宗正府劄魯花赤亦乞列歹大人的二公子,”那老漢笑道,“兩人爭較不下,顧秉忠將出一張更大的片子來,才嚇退了這位二公子哩。”王保保問道:“甚麼大片子,能嚇退這個惡少?”老漢回答:“顧秉忠說,他買了這個女子並非自己享用,是要送去樞院,進獻與左丞相大人的……”
王保保一愣,隨即冷笑道:“這狗奴才,果然會鑽營哩——恁般說來,那女子被顧秉忠買將去了?”“卻未,”老漢忙道,“那女子原來身上藏了柄剪子,尋死覓活地不願跟隨,說道自有人答允了要來買她,卻不是甚麼都總管老爺,甚麼左丞相大人。顧秉忠惱了,說先將這女子留住,明日且再理會。”
事情有這樣的發展,倒讓王保保始料不及。他愣了一會兒,心裡也不知道是詫異、歡喜,還是氣惱。等回過神來,突然冷笑道:“好沒道理的女子,有恁般好前程,倒不肯去哩。她當顧秉忠是好相與的麼?一個弱女子,以死相挾,旁人便不敢動她?也忒煞的無知了。”他伸手從腰裡摘下荷包來,摸出那支金釵,遞給老漢:“你且齎了這支釵子,去買那女子來……嗯,先領去你那裡罷,權當是你新養的閨女,過幾再去接她。”
那老漢答應一聲,畢恭畢敬伸雙手把金釵接了過去,又跪拜告退,轉身就往驅口市中走去。王保保兀自抱臂立在當地,思前想後,良久不動。
忽然間,兩隻手從腦後伸過來,蒙上了他的眼睛。這手纖細嬌嫩,倒象是女子的柔荑。王保保一把抓住,“哈哈”笑道:“你已到了大都了?”
回過身來,只見果然是自己猜測中的那個女子,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穿米色衫襦,罩著繡金雲肩,長長的辮子垂到腰下。那女子笑道:“今日午時才到的大都,世傑說你或在羊角市哩,便叫他領了我來,可不是一尋便尋著了。”
王保保這才注意到,那女子身邊還站著一個錦衣青年,三十歲上下年紀,濃眉大眼,沒有蓄須。於是拱一拱手,笑道:“世傑,你倒清閑哩,有空陪她出來尋我。”
那青年急忙深深一揖,然後搖頭苦笑道:“進了大都城,倒是忒煞清閑了,有甚可忙的?”王保保笑道:“多年辛苦,難得清閑哩,倒不如各處好耍子,並與二三同好一起吃酒去。”那女子忙道:“好啊,哥你若是清閑,便領我往熱鬧處耍子去罷。”王保保道:“若要隨我去耍子,你先換了這身衣裳者。走在一處,我倒似你的僕傭哩。”那女子笑道:“我是隨了世傑出來,才換這一身衣裳者。若照在河南時穿著啊,我倒似他的婢妾哩。”
錦衣青年急忙作揖:“豈敢,豈敢!”王保保想了想,突然說道:“世傑,你著個人往庫裡尋部書去。《李衛公問對》,可聽聞過麼?”
※※※
雪妮婭拉著淩沖,藉著萬寧寺的廟會,甩開了王保保,終於找到個合適的機會,悄悄把那尊金佛交給了淩沖,並把自己接受委託的前後相關情事講述一遍。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這件事起初似乎頗為神秘刺激,後來卻越來越是無聊,整天還要擔心金佛被父親發現,終於交了出去,了結了此事,她心裡說不出的輕松愉快。
兩人在廟會上閑逛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分手以後,淩沖回到自己落腳的客棧,天已經快要黑了。他先在店堂裡隨便吃了點酒飯,然後進入租下的單人房間,栓上房門,拉上窗戶,撥亮油燈,這才小心翼翼地從招文袋中取出那尊金佛來。
“仁兄,我尚不知你的名姓,”他在心裡默默祈禱,“請你在天之靈佑我此來大都,可圓滿完成徐大將軍的囑託。他日驅走韃子,還我大好河山,我定要訪著你的名姓,建祠堂來供奉你,千秋香煙不替!”
那尊金佛很小,還不到一掌高,他拿在手裡掂了掂,知道是生鐵鍍金的,湊近燈光仔細研究了好一會兒,卻並找不出甚麼機關來。
捏捏佛頭,試著轉動蓮臺,卻都一無所獲。想秘密或許就在金佛腹內,但在不確定的前提下,也不敢把它打破。琢磨了小半個時辰,依舊不得要領,淩沖有點不耐煩了:“仁兄仁兄,你留下這樣一個啞謎與我,卻教我怎生解讀?”
思索半晌,實在乏了。於是他把金佛貼肉藏在懷裡,抖開被子,吹滅油燈,就爬上chuang去安歇。
他先側臥著運氣走了一遍大周天,然後意守膻中氣海,緩緩呼吸,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滁州城外——
“沖兒,明日師父便去了也,四方漫遊去,”冷謙坐了下來,“你且好生練著功夫——你可還記得自己的小名麼?”
這自己怎麼會忘記呢:“我的小名喚做小虎。”“好小虎也,也好也不好哩,”冷謙笑了,“可知我為了甚麼與你取學名喚作淩沖,可知我為了甚麼與你取表字喚作退思麼?”
自己恭恭敬敬地回答:“師父是教弟子為人要深自謙抑,方能無為而無不為。太上有雲:‘大盈若沖,其用不窮’。”“我是教你‘大盈若沖’,可未曾教你‘其用不窮’哩,”冷謙搖搖頭,“茍全性命於亂世足矣。我知你年輕哩,血氣方剛的,師父此言你且多念著些,現下定是聽不入耳,久後卻自會明白——噫,講到這個,其實我也還在塵下浪蕩,只有你義父是真隱逸者也!”
師父苦笑一下,站起來,拍著自己的肩膀:“前幾日可是湯和來尋過你?哈,他現下可好生的威風,做大將軍了也——你休聽人巧言蠱惑,立定腳跟,自己心中須有主意……”
淩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外面街上有人敲起了梆子,隱約聽在耳中,倒好象馬蹄聲似的。馬蹄“得得”,老在腦海中回響,他彷彿看見一位須發斑白的老人突然跌倒,伏身在馬蹄下,鮮血四濺……
“這個放馬踏死你祖父之人,”耳邊好象又是“黃河大俠”宮秉藩的聲音,“世侄你且記住了,他名叫夏國堅,右眼上有長長一道傷疤……”
“右眼上有長長一道傷疤……右眼上有長長一道傷疤!”淩沖猛地從夢中驚醒,一段對話突然又在他腦海中響了起來:“伽璘真,你好大膽!”“夏將軍,你這是何意?為何傷了我的弟子?”
他坐在床上,只覺得渾身冷汗涔涔。昨天在城外遭遇元朝國師伽璘真的那一幕,又再度浮來眼前。那帶領大批騎兵前來,給自己和王保保解了圍的中州軍官,不正是姓夏麼?他的右眼上,不正有長長一道傷疤麼?!
霎時間,兒時的情景一幕幕地緊接著出現在腦海中。父親如何被拉去當兵,再也沒有回來,母親如何重病去世,祖父如何辛苦地撫養自己長大,一直到義父來到的那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