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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以後,天逐漸黑得早,卻亮得晚。繆銳這一暈厥過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等再睜開眼時,天光已經大亮了,估摸著已經到了第二天的辰時。他發現自己俯臥在路邊一片亂草叢中,身下好大一灘血水。
這裡的地勢較為開闊,但自己距離官道也不過一兩丈遠,野草也不算高,竟然沒有被敵人搜到捉去,也真算是異數。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突然感覺後背劇痛難當,眼前漸漸模糊,幾乎再要暈去。強自攝定心神,想要聚力於氣海中,卻只覺得膻中、丹田,全都空蕩蕩的,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
傷口似乎又崩裂了,自己雖然感覺不到鮮血湧出,卻覺得神智逐漸模糊起來。他不由得暗忖道:“遮莫我便要死了麼?大王遣來的人尚未見著……郭漢俊生死不明……未能殺了擴廓……反元大業未成……遮莫我便要死了麼?”正感傷痛,忽然隱約聽到附近傳來一聲輕呼,接著,似乎有一隻手撫上了他的額頭。
繆銳咬著牙昂昂頭,想要重新睜開眼睛來看。“你且莫動哩,我去尋人來救你。”聽聲音象是個年輕女子。繆銳心底長嘆一聲,疾提真氣,掙紮著說道:“要死了……救不活的……”
那女子似乎已經俯下身來,聽聲音和他捱得很近:“休多講話,你還在流血哩……我這便去尋人來……”“這位大姐,你且莫走,相助我一事,”繆銳的腦子突然清醒起來,趕緊說道,“你,你替我往健德門內白雲樓北的去,去……”
那女子問道:“,我曉得的。去做甚麼?”繆銳喘著氣回答道:“,去等一人,一人……幾日後的辰、巳二時,他會前來……須每日去等……”女子追問:“怎生的一人,我卻如何識得?”繆銳長吸一口氣:“你上得二樓,面朝東,要好末茶來吃,卻將茶灑一些在桌上,蘸了畫一個圓……他自會上前來問……”
那女子的聲音似乎頗為激動:“問些甚麼?”“他問:‘閣下莫非自南方來的麼?’”繆銳咬咬嘴唇,竭力使自己頭腦清醒一些,回答道,“你卻答說:‘南路哪裡得通?我自溯江轉道川中過來的。’他說、說:‘如此,涪州姓朱的,是閣下至、至親了……’”
繆銳提起自己最後一點氣力,長長地喘息道:“你聽他答得對了,便、便將我懷內的佛像……佛像予他……切記,切記……告勞……”那女子答道:“我應允你便是,且休再言語,再多言語真個要死哩。”
“死……死……”繆銳把要說的話講完,不禁長出了一口氣,“你再請他打聽一人的下落……未知是死是活哩……那人喚作、喚作……喚作甚麼?”他頭腦昏沉沉的,竟然想不起來郭漢俊的名字,聲音不禁越來越是微弱。那女子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只當他在問自己的姓名,於是湊近一些,回答道:“我叫雪妮婭。”
繆銳腦中猛然象是一個巨雷轟響,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了仍按在他額頭上的那女子的手:“你……你是蒙古人?!”
“不,”那女子答道,“我是回回。”“你、你……不!”繆銳雙目圓睜,兩眉倒豎,口中喃喃說道,“你休……你且……”聲音越來越低,終於把手一鬆,就此一暝不視了。
※※※
雪妮婭嚇了一大跳,轉頭跑開幾步,卻又停住了。她本是正當妙齡的少女,經得事少,生活單調枯燥,對遇到繆銳這件事,卻感覺非常新鮮刺激。更何況已經答應了對方要幫他去等人,怎好出爾反爾?她大著膽子轉回來,避開血跡,小心翼翼地去繆銳懷中掏摸,果然被她摸到了一尊小小的金佛。
“這個想是漢人哩,他們漢人也是要土葬的。”她聽繆銳是南方口音,於是心裡這樣想著,就在附近撿了一些土塊,蓋在繆銳身上。官道上冷清蕭條,許久也不見有人來,但雪妮婭還是心中惴惴,不知道若撞到別的人,可該怎樣解釋才好。胡亂遮蓋了繆銳的屍體,她就逃跑一樣向大都城奔去。
可是才跑了幾步,就感覺雙足酸軟,與其說是累的,不如說是嚇的,再難以邁開大步。就這樣走走歇歇,等到進了大都城健德門,已經日落西山了。她在路邊茶館買了碗茶,一口氣喝了下去,才算勉強鎮定了心神。
雪妮婭父親艾布所開的館子清真居,是在城東崇仁門內居賢坊的西北角上。館子並不大,但因為靠近國子監,有些蒙古和回回太學生愛他這裡面點做得好,課餘常來坐坐,生意倒還算紅火。不過等到雪妮婭終於走回來的時候,禁街的頭遍鑼剛剛打過,店堂裡已經剩不下幾個客人了。
夥計吉巴兒迎上來:“小姐怎恁早晚才回來,東家一直叨唸著,休要出了事哩。”“我爹,”雪妮婭向裡屋努努嘴,“等著我麼?”吉巴兒回答道:“答失蠻請他吃飯哩,路程遠,怕是今晚趕不回來了也。”
雪妮婭鬆了一口氣,趕緊逃回自己的屋子裡,關上屋門,解下外面披風,從懷裡摸出那尊小小的金佛來。自己答應了那個陌生人,要把這佛像交到某個人手裡的,可是……這是異教的偶像呀,若是讓爹看到了,可怎麼辦?她正琢磨著把佛像藏在哪裡才好,突然聽見有人“咚咚”地敲門。
“小姐,小姐。”聽起來吉巴兒的聲音有些慌張。雪妮婭不知道出了甚麼事,趕緊把金佛順手塞到自己枕頭底下,然後一邊問著:“甚事情這般驚惶?”一邊去開啟了門。
吉巴兒不過十四五歲的孩子,一臉尷尬相,象是有話要說,可是又不敢開口。雪妮婭催促了好幾遍,他才說:“你自店裡來看……”
雪妮婭順手關上了屋門,跟隨吉巴兒來到店堂裡,只見門面已經上了板,只留著一條小縫。店中空蕩蕩的,只有一位客人還沒有走,俯伏在桌上,面前一碗酸湯,似乎還沒有動過。
“他怎的了?”雪妮婭問吉巴兒。吉巴兒囁嚅著:“似是噇飽了酒哩……”雪妮婭嚇了一大跳:“咱們這裡哪有酒與他吃?!”吉巴兒皺著眉頭,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想是在他處噇飽了,才、才到咱們店裡來的……”雪妮婭差點一腳踢過去:“你怎生放他進來的?!爹不在店裡,你便只貪著玩耍,連個醉漢也敢放進來!”
吉巴兒嚇得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小姐,求求你,莫告訴東家知曉,他定要趕我走哩。我家中爺娘俱都過世了,東家不收留我,我便要餓死哩!”
雪妮婭瞪了他一眼,想一想:“可曾有他人知曉麼?”吉巴兒回答:“這人戌末來的,初時也甚清醒,我也未曾聞得酒氣,只要了一碗酸湯,吃不久,餘的客人都走了,師傅們便回去了也。我來上板打烊,催他走路,才……才……料無旁人知曉的。求小姐千萬幫小人遮掩則個!”
雪妮婭舒了口氣,搖搖頭:“你好不曉事,若被外人知曉,咱們這店開還是不開?哪還有族人敢上門來?幸得無人知曉。現下怎麼處?”
吉巴兒抹抹眼睛:“小人知錯了,再不敢放醉漢進來也。那人體重,小人一人抬他不動,求小姐幫我將他搭出去,扔到街上便罷了……”
“休胡說!”雪妮婭又瞪了他一眼,“禁街鑼敲過了,搭他去街上,被警巡拿了去,卻不是罪過?我歸來時,聽得有刺客要刺殺丞相,正滿城裡拿人哩。若此人說不清白,被冤曲了頂槓,豈不是咱們坑陷他的?”
吉巴兒忙問:“依小姐則怎麼處?”雪妮婭皺皺眉頭,猶豫著說道:“先搭到柴房裡去罷……”吉巴兒道:“何時趕他出去?明晨東家回來可怎麼好?”雪妮婭想一想,拿定了主意:“明晨我早些起,天才亮便喚醒他,趁開門前趕他去罷。”吉巴兒還在猶豫,雪妮婭瞪了他一眼,他只好點頭同意了。
兩人上前抬那客人,看他科頭藍衫,一副窮酸樣。平常到店裡來的太學生,都是五品以上官員子弟,個個穿著光鮮,這樣的客人倒也少見。那客人被他們扶起來,突然間似乎清醒了些,搖搖頭,微睜開眼睛說道:“且……且再打兩角酒來。”
雪妮婭嚇得趕緊去捂他的嘴。吉巴兒憤憤地說道:“打甚麼打?禁街鑼都打兩遍啦!”那客人道:“打便打……我還怕他們不成!”雪妮婭趕緊使個眼色,叫吉巴兒去關好店門。她將那客人的胳臂架在肩上,感覺也不算很重,口中勸道:“咱們扶您後邊歇息去來,休再多講話了也。”
那客人“哼”了一聲:“怕我講話麼?我既到、到得大都,便該講話……你們都小覷我,呼我非根腳官人……哼,甚麼根腳官人,屁!你們都好根腳官人,可能奈何得了我麼?!”
吉巴兒上好門板,鎖好了店門,趕緊過來幫忙:“真主保佑,這般醉漢,怎麼今日偏我撞上……”雪妮婭撇撇嘴:“誰教你放他進來者?”兩人連扶帶拖,終於把那客人搭進了柴房,讓他在一堆柴草上躺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