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像個孩子一般對著他招手,“你可放心了,我走不丟的,若是走丟了,還有你,天南海北,都找得到我的!”
說著話,他已是漸漸走遠,消失在了龍君視野之中。
……
雖是說到處走走,沈約卻覺得這處大河並沒有什麼可看的地方。
這條忘川橫在冥府正中,與不遠處的奈河遙相呼應,不比奈河之中多有鐵狗銅蛇,群魔巨獸;忘川之中,卻是死寂一片。
只有淡淡如煙的鬼影在河川之上,來來回回的飄蕩。
這些都是在冥府之中,無法投胎轉世,或者甘願於冥府沉淪的鬼魂。
沈約看著他們不斷地在忘川河中消漲,難免也有了一絲嘆息,他們或是不願人世,或是不願塵寰安然。
沈約倒是回憶起道藏裡,關於孟婆的描述來。
孟婆本是個慕道的女子,死後便被賜了職責,便在奈何橋上,贈亡魂以忘卻前世今生的湯藥。
凡是入了冥府的亡魂,都得喝上一碗孟婆湯。
不願者,便自河上落下,在萬千惡鬼的折磨下,不斷掙紮,最終落入忘川河內,變成不斷沉浮虛渺的湖中倒影。
而若是喝了孟婆湯,不願往輪回境前往,那便可以留在冥府,尋些差事,做些營生。
故而此地,也有陽世街,也有生人坊,還有諏取世界,都是這些亡魂後世生活的地界。
沈約看著人世漂浮,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這才有機會開啟手中的小冊子。
他這才發現,這名為“兩儀”的小冊子,好似是一套劍訣。
他翻過一頁,裡頭正有一個朦朧的人影,他去看第二頁,卻發覺,那第一頁的書目,竟然不翼而飛了起來。
可剛才那個人影不知為何,一下子對映在了他的雙眸之內。
一陣陰間之風鼓吹而來,他來不及阻止,那書冊一陣狂翻,無數個人形一股腦兒都擠入了沈約的眼底。
而他手中的冊子,一下子便灰飛煙滅了!
他四下尋找,都找不到那冊子的一絲痕跡。
沈約有些沮喪地站在一邊,長長的嘆了口氣。
忽然,他看到河畔似是站了個人,他趕忙走上前去。
卻發覺是個孩子,他身上穿了一件布衣,倒是有些破破爛爛的,只是面上色澤,都是栩栩如生,竟是個活人。
沈約走到他的身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他望著的乃是這條大河,看著這條河上明滅的幽魂。
沈約蹲在他的身旁,忍不住問道:“小朋友,你看什麼呢?”
那童子一笑,說道:“我在看眾生。”
沈約將背上的司幽琴解了下來,隨意撥動了琴絃,說道:“這忘川河裡的亡魂,哪裡是什麼眾生?”
“都苦,沒什麼區別,如眾生一般無二。”童子悠悠地說道,沈約聽他說話有趣,似是有幾分禪意。
不由得說道:“小朋友,你看他們有什麼可苦的?什麼事又是苦的呢?”
童子說道:“我自降生以來,歷經母親難産而死,父親債臺高築,將我賣給人販子,我輾轉流離,七年。
適逢太平道之亂,我見過因饑荒,人人易子而食;也見過,山上野獸入夜入村,將人叼走回xue,食得滿地骨骸,
也見過兵荒馬亂,十室九空;見過佛寺傾倒,山匪流民洗劫百姓;人人食不果腹,見過瘦骨嶙峋,倒斃路旁;
亂葬崗上,屍骸如山,人血一冷,裹一鋪蓋,丟入其中,生死不問;時日平穩之時,人人欺上瞞下,百姓之苦,不得天聽;
道門佛寺,不做人子;酷吏之法,百倍於民;更有桀桀吠日,不啻於死;眾生於塵世之中,汲汲營營,不得脫出。”
沈約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你苦是不苦?”
童子雙手合十,笑著說道:“我不苦,眾生皆苦。”
沈約看著童子眺望遠方,心中也湧起了五味,相比於這個孩子,他所見所聞,一點也不少,甚至還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