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有些憨厚的張有德不同,梁大春生就質樸,在學堂之中,也是面面俱到,但又不失鄉下少年的脾氣。
愛玩愛鬧,當時先生便說,眾人之中,唯有大春最是有進有退。
他眼底不由得浮現起了那個學堂之中,眾人嬉笑打鬧的場景,朗朗書聲,與明黃衣衫的少女,布衣芒鞋的孩童們。
只是,眨眼之間,彈指十年,卻已物是人非。
“春兒哥怎麼了?回到我怎麼都沒有看到他?”
他環視周圍,不由得眉頭深皺。
梁掌櫃聽得“春兒哥”三字,終於失去了力氣,他頹然地倚在櫃臺邊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將這件事駭人聽聞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正如梁掌櫃等人所說,這一樁兇事,正起自於兩年之前。而始發之地,正是梁掌櫃家的祖傳基業,悅來客棧。
當日剛過了小暑,梁掌櫃一如往昔起了大早。
甘州雖是交通不便的小鎮,但卻盛産一種松子,向來被引為上好的食材。
天下老饕無不趨之若鶩,故而即便此地偏僻,但總有幾個投機的商賈上門,故而他這家縣城獨一份的客棧,還能滿足一家老小的生計。
這一天,梁掌櫃巡視客棧之時,忽然發現在他那個供騎手臨時停靠的簡陋馬廄之中,竟是多了一頭遍體漆黑的老牛。
悅來客棧有一項別出心裁的服務,便是隻要住客想要一飽口福,便可以找梁掌櫃安排一名當地的騎手,去城中的稻香樓採買,
為了這些騎手停靠方便,梁掌櫃特意擴建了此處馬廄。
只是,十年來,除了早先那個貪嘴的老道士之外,便沒有人用過這項服務了,故而這馬廄也就廢止了下來。
平日裡,只讓梁大春給食槽添些馬草和清水。
正是這往日無人前來,連野狗都不曾打量的偏僻角落裡,卻來了這般一個不速之客!
這頭老牛渾身沒有一絲雜色,正淡定自若地吃著精細的草料。
梁掌櫃大驚失色,卻不知為何心中竟是有一絲竊喜:
要知這頭老牛一身上下沒有鼻環,也沒有鐵掌,竟是個無主之物,一頭牛在當時可以賣出一個大好的價格。足以抵得上,悅來客棧小半年以來的生計了。
平日素來質樸的梁掌櫃,這一次卻是動了心思,他先是喊了正睡得睡眼惺忪的自家孩子梁大春。
讓他看顧著那頭大黑牛,自己匆匆忙忙地上了街去,他留了個心眼,避過如今正生意興隆的南城茍氏肉鋪,繞去了西城的張屠夫家中。
兩人一拍即合,梁掌櫃平白得了紋銀,張屠更是多了上好的黑牛肉。待得他談妥價格,志得意滿地溜回客棧之時。
一切並未生出變化。
於是,他與大春兩父子,趁著日頭正烈,路上無行人之時,驅趕著這頭大黑牛,往客棧後院去,待得晚上張屠上門,就將這頭老牛大卸八塊,賣個好價錢。
可就在這時,那頭黑牛竟是口吐人語!
那牛聲音甕聲甕氣,好似極為不熟悉如何發出人聲,其言極短,卻又極其古樸,正是四個大字:“豎子何為?”
梁家父子一時之間愣在原地,那頭老牛一道蠻力,將父子二人掀翻在地,更是掙開了繩索,揚長而去。
梁掌櫃卻清晰地聽得那甕聲甕氣的聲音,在無風的空氣之中,遙遙傳來。
“今日之賜,十倍還之。”
乍聽之下,如同感恩之語的話,聽在梁掌櫃父子耳裡,就好似夏日裡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
別人不知,他梁掌櫃可是知道,他剛才還準備磨刀霍霍,將這頭老牛剝皮拆骨!
梁掌櫃乃是愚人,自小沒上過學,操持的乃是祖傳的家業,南來北往的客商,晚間就著一碟花生米,喝著小酒,說起天南海北的怪異,
裡頭便有妖物報恩報仇之事,故而當即魂不附體。
他當日就早早打了烊,與兒子躲在客棧之中。
卻哪成想,當日的半夜,門外竟是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梁掌櫃忽然想起晌午之時,張屠與他有約,鬼使神差地竟是要去開門!這時梁大春卻死死地捂著大門,不讓他前進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