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黃枝曉拍她肩膀,“你別聽你媽說的,她們老一輩的人,懂什麼時髦啊!”
“我沒有被她的話影響到!最多隻是有點煩,真的!”姜儀景堅定地表示。
房間裡沒開燈,門沒關上,客廳的燈洩進來幾分,能看清鏡子裡隱隱約約印出個掛著兩條水痕的臉龐。
聽見大門擰開的聲音,她才如夢初醒般,扯了張紙巾小心翼翼按壓掉一直沒有幹涸過的水漬。
林姝蘭問:“你姐還沒回來?”
戰況正激烈,姜逸清頭都沒抬,隨意說了句:“在房間。”
林姝蘭來到房間門口,見姜儀景正對著電腦敲敲敲:“不是我想說你,早就跟你說過了,你那粉底液太厚了,不適合,你非是不改,今天那麼多人在場,你真以為很體面嗎?”
姜儀景只敲鍵盤,沒有說一個字。
林姝蘭接著說:“你以為她們真是覺得你好看啊,指不定在背後怎麼笑你,臉像敷了層膩子,可招笑!”
姜儀景笑了一聲,但臉上沒有一點兒笑的表情:“是,不管我做什麼,您都覺得不對,我就從來沒讓您滿意過。”
“你有什麼能讓我滿意的?姜儀景,”林姝蘭說,“我生你養你一場,沒有哪裡對不起你,我為你好的建議你也從不肯聽,化妝也好,考編制也好,你只當我是要害你!”
“建議?”姜儀景將手從鍵盤上挪開,仍撐在桌面上,“是指將我的選擇駁回無數次,直到我說出你們滿意的,才算是正確,這種建議嗎?”
“那不都是為你好……”
“不,”姜儀景打斷她,“你們只是為了你們自己,看似開明尊重我做選擇,其實早在選擇前就已經給我規定好可選範圍,全都是為了你們自己,在老家考編制的好處你們說的是什麼來著?離家近?”
“現在知道離家近有好處了?那我需要你們離我近的時候你們在哪裡?”姜儀景的聲音劇烈顫抖,咬著牙說,“以前把我撇在一邊,老了卻要我留在你們身邊守著,憑什麼?”
林姝蘭的語氣裡全是失望:“養你一場到頭來還養出仇人了?”
“我沒有在恨,”姜儀景輕聲說,“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親近而已。”
“我和你爸為你好,你卻把我們當成洪水猛獸,”林姝蘭絞心絞肺地說,“別人不會這麼事事管著你,是因為你好不好都跟他們沒關系,但你卻認為他們說幾句好聽的話是對你好,在你眼裡我就那麼十惡不赦,你只知道舅舅舅媽好,你以為他們為什麼對你好?還不是因為給……”
“媽,”姜儀景平靜地打斷,“您說反了。正是因為不該對我好的人,沒有義務管教我的人,都知道怎麼不偏不倚地對待我,可是最應該這麼待我的人……”卻始終往我身上插最痛的刀子。
房門緊閉,她任由淚水洶湧。
今天的事情並不讓她意外,她早也經歷過了。林姝蘭對她的相貌向來有很大焦慮,總嫌她小家子氣,迫切地想要根據自認為的時髦來改變她的模樣。
剛高考完的晚上,林姝蘭就急不可耐地領著她去理發店染了個當時很潮流的紅棕發色,和大波浪卷。
做了發型還不夠,還再添置了幾件風格成熟的衣服,搭配上大方成熟的波浪卷,更顯得姜儀景畏畏縮縮,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種裝成熟的滑稽。
紅棕色的頭發並沒有像託尼說的那樣顯氣色,反而襯得姜儀景土氣的黃;而林姝蘭認為高階上檔次的大波浪卷發,也由於姜儀景細軟塌的發質,洗了次頭像剛拉直過,“高階上檔次”三件套就這樣在她這裡統統泡了湯。於是便變本加厲地被嫌棄沒氣質、上不得臺面。
她頂著林姝蘭的時髦熬了一兩年,那因燙染和掉色而如枯草般的頭發才徹底消失,她日思夜想的黑發總歸慢慢長回來了,只是那“高階”的紅棕色染發膏和燙發藥水在她身上處處水土不服,不僅存在之時顯不出原本的檔次來,離去了還要給她留下一塊空白做紀念。
她對著鏡子撥開看那一小塊雪白的頭皮,心中瞭然,林姝蘭今天的做法是何用意她很明白,篤定她不敢在一眾人面前唱反調,所以想借此機會企圖重構她的思想。
一張臉花得亂七八糟,逐漸看不清楚。外頭隱隱傳來林姝蘭喋喋不休的罵聲,其餘兩個人無一倖免,責怪姜逸清只知道玩遊戲,數落姜成民只做好人縮在一邊,不受待見的壞人都讓她做……
透過鏡面,浮現了一幅清晰的影像。
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生活在同一屋簷下,女兒在外受了委屈,弟弟會搞怪著逗她笑,媽媽在一旁柔聲且耐心地安慰,爸爸豪邁地宣告:“誰敢欺負我女兒我一定要討回公道!”
她和媽媽這些年來持續著僵持的關系,但她也一直清楚,她們母女倆從來不是真心要鬥爭。林姝蘭有對完美女兒的期待,她也有對家人的期待,她和她所祈求的女兒和媽媽,與真正意義上的女兒和媽媽,統統是兩模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