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恨親生父母嗎?當然恨,憑什麼不恨。
家裡的“娣”們彷彿生來的目的就那一個,要為那尚不存在且永遠不會存在的弟做出奉獻——象徵性地讀幾年免除學雜費的書,到可以打工賺錢或是嫁娶的年齡便立即要創造價值。
諷刺的是,他們如此厭惡“娣”,而“娣”們的容貌卻都出奇一致的標誌,再加上從小“悉心培養”的農活家務技能,“貌美如花的免費保姆”這個標簽的含金量直接拉滿,於是他們總有抬高彩禮的優勢。
可她程予娣不一樣,身處在這樣的“女結婚員培養皿”之中,偏偏她學習成績異常出眾,這是令他們兩口子深惡痛絕的。
因為程予娣學習好,鎮上人皆唯成績至上,迫於輿論,他們便不得不供她讀書。
其實他們哪裡還有臉面,有的只是人情世故下的表層體面罷了,而裡子早已爛透,上面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蛆蟲和蒼蠅。
學習能力是天賜禮物,知識儲備豐富使程予娣明白,只有讀書才是讓她逃出這糜爛腐朽的家庭的唯一出路。
所以,當他們找各式各樣的理由想要讓她輟學,她每次都跑去找老師賣慘求助。
程予娣笑道:“我本來就慘啊,賣賣慘達成目的又怎麼了?”
成績拔尖的學生總是有特殊關照的,她次次都能在輿論的庇佑下得償所願。
只是回家便不好過了,她上頭三個姐姐都已經在給這個家反向供血,她已經是家裡最大的吃閑飯的孩子,卻還要花著他們不存在的兒子的錢去上那沒有用的學校。
她處處被容不下,動輒用最惡毒最骯髒的話咒罵和下足了死手的暴打是常態,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時節將她關在門外自生自滅也不在少數。
鄰居對於她家的情況心知肚明,而她優異的成績則是她擁有特殊關照的砝碼,在她放學不能進門只能瑟縮在門口時,朝她伸出援手。
是他們在可憐她嗎?不,這都是她應該得到的。
“他們本就生活幸福,給我分一點他們的幸福不是公平的嗎?那就是我應得的啊,我這麼慘啊。”
姜儀景側頭看程予娣,憑借一點昏暗燈光的映襯,看清她精緻立體的側臉。
程予娣墨一般黑的長發與白皙的面板對比愈發強烈,長睫在慘白的臉頰投下細長的陰影,跟隨眨眼動作輕輕扇動,像蜈蚣的腿在她臉上緩緩爬行。
她的唇色卻是鮮豔欲滴,好似她渾身的血液都集中於這一點,詭異的紅泛著不自然的光澤,嘴角勾起,不是人在笑,只有皮在笑。
姜儀景頓覺毛骨悚然。
程予娣仿若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說話聲音裡全部是陰森森的寒氣,突然笑著將身體側過並往姜儀景那邊靠:“你應該能懂我的吧?我們不是一樣的人嗎?”
姜儀景蹙眉,本能地將身體往遠離程予娣的那一側偏向,心裡一浪一浪地後悔剛剛沒多隔開幾個座位,哦不,後悔的應該是她竟真的跟著她過來單獨談話。明知道她們不可能有特殊的事情談論。
程予娣繼續說著:“我都知道的,你也是不被家庭重視的孩子。”
她察覺到自己情緒失控,極快地整理好情緒,繼續對姜儀景說:“你有個弟弟吧,還有沒有個姐姐呢?我聽得不太真切,但能推斷出你和我是一樣的,又好像和我不一樣。”
見姜儀景可怖地瞪她,程予娣毫無情緒地寬慰道:“別害怕,我沒有用什麼可怕的方法調查你,除你摔跤的那一次,還聽過幾次你打電話。”
“都是和家裡人打電話吧?你平常輕言細語和顏悅色的,打那些電話的時候倒是不一般,控訴他們對你的不公,語氣倒是很是堅決有力。”
程予娣停頓了下,嘆了口氣道:“幸福的人永遠是千篇一律的得天獨厚,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法。”
“我們應該是同類啊,姜儀景,”程予娣惋惜道,“可是偏偏你連慘都不徹底,該怎麼說呢?你這樣還怎麼達到目的呢。”
“為什麼你有正正經經的名字,為什麼你跟父母僅僅是前途上的矛盾,不夠,完全不夠,”她說到此處,近乎失聲,“太輕了,不夠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