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張仙影端來湯粉,他說,“多少吃點。”
黃苜宿:“我吃不下。”
張仙影:“那睡會?”
黃苜宿惡狠狠瞪著他:“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可人已經死了,你不吃不喝,傷害自己,她也活不過來。”張仙影挑眉,“你還得注意一點,她們家人不會放過你,在這之前,你最好吃點東西儲存力氣。”
“我不想面對她家人。”
“你是不想面對你喜歡的人吧。”
這節骨眼,張仙影還會吃醋,但黃苜宿已經懶得跟他扯笑了,她一臉疲憊望著他,“那還是面對吧,也許你說的對,可我真的沒有胃口。”
嘴上說得好聽,身體一動不動,黃苜宿下意識還是選擇了逃避,她把手機都扔遠了,生怕收到警察或者戴觀水打來的電話。
可她又能逃到哪裡去,幾年前,她被人誣陷,她有媽媽幫她撐腰,幾年後,她身邊一無所有,她什麼都抓不住,她望著張仙影,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抓住他。
沒想到張仙影主動說,“我陪你去,畢竟人家家裡死了一個人,我們道歉要主動一些,不能等著警察來找。”
他願意陪她一塊道歉,但她卻遲疑了,她問,“星子的家人,會願意見我嗎?”她更想問的其實是他們會願意原諒她嗎?
張仙影:“不願意也得見。”
“他們會不會揍我?”
“很有可能。”
空氣一陣沉默,黃苜宿忽然想起了什麼,立刻拍腿:“走!”
兩人在前往戴家的旅途上路過一家大規模五金店,黃苜宿專挑有這家店的路走,然後停下,走了進去,張仙影跟在她後面,“你幹嘛?”
“買點東西。”黃苜宿左看看,右挑挑,她提起一把油鋸,再跟老闆砍了一會價,最後買下。
張仙影:“你買這個幹嘛?”
黃苜宿:“防身啊!”
張仙影:“你誇張了吧。”
黃苜宿,“不誇張,你不懂,葬禮有多烏煙瘴氣。”
黃苜宿回憶起她父母親的葬禮,那時候她還小,但也已經有拳力,那會,所有人都在哀嚎,在哭泣,只有黃苜宿無動於衷,她像個陌生人,她根本就動彈不了任何一個五官,她只能盯著一切,盯著貓來貓往,它們想爬上爸媽的身,她趕貓走,狗又來,扔排骨,雞又來,拿長杆,雞飛了,貓又來,迴圈往複,累了,也疲了,黃苜宿索性不管了,她丟在長杆子,把剩下的排骨連帶骨頭一起往肚子裡咽,她感覺她的喉嚨要被撕碎了,長長的管道要變方形的管道,但好在是這樣,讓她掉了幾滴眼淚,想要被親戚們原諒,但也就幾滴,她自己能感受到的冰涼,夜風一劃,什麼都沒有了,並不是冷血無情,是這一切都猝不及防,就像沒有帶傘的一天,天空下起了暴雨,後來,她跪在父母的棺木前,跪到天昏地暗,再後來,她直不起腰,她就磕頭,又磕到天昏地暗,額頭都破了,額血浸透了頭發絲把黑色頭發結得泥濘不堪,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一直磕頭…好像磕得越響,周圍的嘈雜就越小,但無論如何都聽得見,大姑姑在招呼客人,給每個人端茶倒水,二姑姑在記賬單,每個人來送的禮金,她接一張就夾在本子的最後一頁,但她兒子是個搗蛋鬼,會來纏她,抓她,要她的手機玩遊戲,可貌似在這之前她兒子因為玩手機被騙了兩千塊錢,所以她就發火,她抱著本子追打…他們把這熱鬧成賭場,可這明明死人了,再後來,大風都來刮,不知道哪來的泥漿濺在了母親的棺材上,父親的花圈也被風颳倒,那些彩色的絲帶滿天飄搖,它們也纏著烏鴉的背,烏鴉們嘎嘎嘎叫,鴨子一般,空氣中濃濃的酸騷味散不掉…黃苜宿心頭發麻,她又要經歷一回這樣的場景?可是無論經歷多少回,她永遠都學不會平靜得去面對這種事,因為她感覺她身體裡的某一部分的竟然跟著他們一塊落下在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