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藍雪想了想才回答：“好。”
子夜時分，紀沉舟將熱好的暖手寶塞進她手套夾層，手指在熊皮鬥篷系帶處停頓半秒，最終打了個規整的水手結。他們坐在背風坡的冰階上，燈塔光束像支金色羽毛筆，在夜幕劃出扇形光域。
最先亮起的是抹煙青色的光暈，沿著冰川輪廓蜿蜒鋪展。江藍雪撥出的白霧融入極光，睫毛很快結滿細碎冰晶。紀沉舟忽然起身，從防寒服內袋掏出個鐵皮盒，掰了塊黑巧克力遞過去：”飛機上順的，補充點能量。”
墨綠光幕就在這時炸開，波紋狀的光綢掃過他們頭頂。江藍雪咬巧克力的動作頓住，碎屑落在雪地上像星子墜落。紀沉舟用靴尖在雪面畫了個歪扭的沙漏，低聲說：”比紋身圖案醜多了。”
”那時候...”江藍雪突然開口，聲音被極光跳躍的簌簌聲沖淡，”你被玻璃劃傷時，真的在笑？”
光帶轉為絳紫色，紀沉舟的側臉在變幻的天光裡忽明忽暗。他捏起塊冰淩拋向遠處，看它撞在冰蝕柱上迸成鑽石塵：”因為發現疼痛能蓋過別的感受。”巧克力錫紙在他掌心揉成小月亮，”後來紋沙漏時，師傅說藍色顏料摻了青金石粉，可以鎮魂。”
極光突然瀑流般傾瀉而下，江藍雪無意識地向後仰，後腦勺輕輕撞上他肩膀。紀沉舟保持著撐地的姿勢沒動，任由她的發絲纏住自己防寒服拉鏈。
冰原盡頭泛起珍珠灰的微光，將他們的影子拉長在漸變的天幕上。江藍雪起身拍落膝頭的雪粒，發現紀沉舟不知何時在冰階刻了行英文——”極光會熄滅，但藍雪花開在永夜。”
連續三天的暴風雪將燈塔隔絕成孤島。發電機嗡鳴聲中，紀沉舟用廢棄光譜圖紙折了盞燈籠，江藍雪把凍幹的藍雪花標本嵌進冰殼，掛在觀測窗前當天然風鈴。
”嘗嘗這個。”紀沉舟將熱可可塞進她掌心，杯底沉著從雷克雅未克帶來的甘草糖。江藍雪抿了一口，甜澀滋味讓她想起在學校實驗室裡通宵寫論文的夜晚——那時她總把咖啡杯藏在《創傷心理學》後面。
大年初三，極光監測屏突然捕捉到異常地磁波動。江藍雪套上防寒服就要往外沖，卻被紀沉舟用熊皮毯裹成粽子：”科學家要是凍死在資料採集路上，算不算工傷？”他蹲下身給她系雪地靴綁帶，靈活地打了個海軍結。
他們在冰原上架設行動式磁力計。紀沉舟舉著強光手電充當人體三腳架，看江藍雪呵著白氣校準裝置。雪花落進她後頸時，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這個曾經在被綁架時都鎮定自若的心理學家，此刻卻對著突然黑屏的儀器露出懊惱神情。
”備用電池在我左側口袋。”紀沉舟維持著別扭的姿勢提醒。當江藍雪伸手摸索時，他垂下眼簾藏住笑意——她凍紅的手指隔著五層布料擦過肋間舊傷，比任何物理治療都有效。
深夜的觀測室裡，江藍雪將除夕夜至今的極光資料匯入模型。紀沉舟靠在老式雷達屏旁削蘋果，果皮連成長長螺旋垂落在《孤島燈塔》扉頁上。忽然整個燈塔劇烈震顫，備用電源中斷的剎那，他本能地撲過去護住她後腦，溫熱的蘋果瓣蹭過她嘴角。
”只是冰震。”江藍雪在黑暗裡輕聲說，呼吸間縈繞著蘋果清甜。三十秒後應急燈亮起時，紀沉舟已經退回安全距離，正用瑞士軍刀修理接觸不良的加熱墊。唯有雷達屏上兩個捱得過近的體溫紅點，洩露了方才未盡的故事。
颳了一週的暴風雪終於停了。冰晶沉積在觀測窗上形成稜鏡效應。江藍雪握著衛星電話窩進壁爐邊的藤編椅，聽筒裡傳來比吉爾斷斷續續的話語：”氣象站說...冰架移動.....”她屈指輕叩話筒邊緣——這是他們約定的安全暗號，三長兩短代表”無需支援”。
”藍雪花已經結苞了。”她將聽筒貼近培育箱，讓抽芽的細微聲響透過電波，”替我向你家人問好。”結束通話時瞥見紀沉舟正在給雪地摩托更換防滑鏈，腰帶上別著本翻卷的《地磁異常區生存手冊》。
壁爐裡的鯨油爆出個藍色火星，江藍雪扯緊滑落的熊皮毯，目光追著紀沉舟檢修發電機的背影：”公司該上班了吧？你什麼時候回去？”她突然開口，聲音混入柴油機的嗡鳴，”準備在冰原上當一輩子維修工？”
紀沉舟旋緊最後一枚螺絲，沾著機油的手指捏起半融的甘草糖扔進嘴裡：”沈一南今早用氣象站中繼頻道彙報了公司運營情況。”他轉身時晃了晃改裝過的衛星終端，螢幕上是正在實時更新的納斯達克指數，”比起寫字樓，我更願意守著你。”
紀沉舟哼起《起網謠》，手指在沙盤邊緣上敲出海浪的節奏。
“唱得真難聽。”她啞著嗓子嘲諷。
“那些年在地獄摸爬滾打的時候，我就靠回憶你和這首調子撐下來。”他擦燃鎂棒，火光中露出腰間猙獰的舊傷，“現在你可以教教我，怎麼唱才好聽。”
江藍雪別過臉，她迅速眨動眼睛，生理性淚水被強壓在眶內形成水晶折射效果。紀沉舟的體溫從背後貼上來，帶著雪松香：“哭吧，你姐姐沒機會流的淚，我替她收著。”
江藍雪微抬頭，“哭著過是一天，笑著過也是一天。才不要哭呢。”
紀沉舟掏出貼身攜帶的鎏金戒圈，“藍雪，你書裡說極光像絕望者的心電圖——那我就來給你除顫。”
他將兩枚鎏金戒圈放在她的手心，“這是用那枚沙漏吊墜改的。這次換我送你沙漏——時間不是牢籠，是通往彼此的橋。”
江藍雪低頭端詳，男款內壁刻著“遇山開路”，女款刻著“遇水搭橋”。她笑出聲：“真土！”
“這可是你自己說過的話。”
她輕輕地把戒圈還給紀沉舟，抬眼望向玻璃穹頂外的綠焰。書稿被風吹開最後一頁，她沒有發現，上面多了一些字跡：“有些人在你生命裡鑿冰取火，自己卻化成了極光。但總有瘋子會追著光跑，直到把心髒燙出窟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