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視模式下的監控泛著慘綠。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用鋼筆尖戳著消防栓壓力表:”三天後消防演習,我要看到真正的火。”工人將嶄新的幹粉滅火器換成鏽跡斑斑的替代品時,倉庫排風扇格柵後閃過半張蒼白的臉——江露薇舉著的手機鏡頭正對焦在男人胸牌”周慕白”上。
4月14日,大姐死亡的前一週。
江藍雪拔下u盤。她把銀色金鑰舉向窗外熾烈的夕陽,u盤在指間熔成一道金線。手機通訊錄在指尖滑過七次,最終按下”紀沉舟”時,黃昏的悶雷碾過城市天際線。
“我現在過來。”電話那端傳來邁巴赫啟動的轟鳴,紀沉舟的聲線像冰鎮過的西瓜汁,“別讓第三個人看到那個東西。”
二十分鐘後玄關響起三長兩短的叩擊聲,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紀沉舟倚著門框扯松領帶,江藍雪將u盤遞給他,“我沒有備份,怕不安全,你收好。”
“好,”他隨手將u盤放入口袋,“晚上有什麼安排?”
“約了朋友。”江藍雪用尾指勾開黏在唇上的發絲,玫瑰色唇膏在馬克杯沿留下半枚唇印。
紀沉舟輕笑一聲,“那明天見。”轉身時雪松香纏住她腳踝。
霓虹初綻時,江藍雪旋開水紅色唇釉,鏡面折射出十八種不同的紅。羊毛細刷掃過唇峰時突然頓住——這個色號與大姐日記裡草莓發卡的粉水晶如出一轍。她蘸取冰藍色眼影抹在眼尾,碎鑽般的閃粉簌簌落在顴骨,像眼淚凍結在融化的冰川。
墨綠色真絲長裙裹著暑氣在周身流動,江藍雪對著梳妝鏡輕點鎏金閃粉,用硃砂與靛藍勾線出藍雪花圖樣,恰好覆蓋鎖骨下方的舊疤。枝葉在霓虹折射下泛出冷金屬質感,彷彿大姐漫畫稿裡那些會突然暴起的武器觸須。
藍調酒吧的霓虹管在暮色中泛起葡萄紫的光暈,江藍雪推開黑胡桃木門時,八點整的爵士樂前奏正好漫過門檻。蘭心瑩支著下巴坐在弧形吧臺前,銀色流蘇吊帶裙隨著高腳凳的旋轉漾出星芒,指尖正把櫻桃梗繞在龍舌蘭杯沿打結。
“一杯莫吉托,堅果盤撤了。”江藍雪叩了叩臺面,酒保會意地收起盛夏威夷果的鎏金碟。冰塊撞進玻璃杯的脆響裡,她注意到閨蜜新染的霧霾藍發尾,“晨跑多久了?”
“剛剛開始,進展不太順利。”蘭心瑩轉著手指上的蛇形尾戒,琥珀色酒液映得眼瞼的碎鑽閃片忽明忽暗,“就像個萬年冰山似的,不過,我有信心拿下。”她突然傾身過來,柑橘調香水混著橡木的芬芳湧來,“不說我了。我得問問你,你和紀沉舟真的什麼事也沒有?”
江藍雪晃著酒杯的手一頓,菱形切面的冰塊折射出吧臺後方酒櫃的玻璃面。幾十種酒瓶在暖光燈下流淌著蜜色光澤,最上層那瓶1998年份的幹邑突然輕微晃動——戴鴨舌帽的酒保擦拭杯具時碰到了瓶身。
“能有什麼事?”她輕抿杯沿,莫吉托的涼意裹挾著氣泡在舌尖炸開,喉間泛起一陣細密的刺癢。冰鎮過度的液體滑入胃袋時,她小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在玻璃杯上拖出半道霧痕。
“鬼才信呢!”蘭心瑩的鑲鑽甲片劃過杯壁,“他看你的眼神...”她模仿著打了個寒顫,“像要把你嵌進婚戒裡當主鑽。”金箔眼影在吊燈下忽閃,“藍雪,要不,勇敢一回?”她反手叩響桌面,瑪瑙耳墜晃出細碎光斑,“咱倆搶親去?”
江藍雪盯著對方瞳孔裡搖晃的鎏金色光點,突然發現蘭心瑩的虹膜紋路像某種遠古琥珀,永遠封存著未被磨蝕的鋒芒。“瑩瑩,你知道嗎?”她屈起指節叩了叩自己的杯壁,冷凝水珠順著杯腳蜿蜒而下,“其實我特別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蘭心瑩用尾指勾住鬢角一縷卷發,發絲纏繞在蛇形尾戒上,折射出星芒般的碎光。她漫不經心地甩頭,發梢掃過江藍雪的手背,殘留著青檸檬皮與鳶尾的氣息。
江藍雪的視線垂落在浮沉的薄荷葉上,翠色葉片在酒杯裡緩慢舒展,像某種正在複蘇的遠古植物。她食指無意識地刮擦著杯壁,水珠沿著指甲月牙彙聚成細流,“羨慕你有無畏的勇氣和底氣。”杯底殘酒突然泛起細密漣漪,原來是她手腕在輕微震顫。
她突然仰頭飲盡殘酒,喉間的顫動將鎖骨處的花紋扯成扭曲形狀,“你可以像候鳥遷徙,愛時傾盡羽翼,”玻璃杯底折射出她眼底破碎的光,“離開時連風聲都不帶走分毫。我做不到。”
蘭心瑩凝視著江藍雪鎖骨處隨呼吸起伏的藍雪花紋,最終只是將冰桶裡融化的冰水澆在自己腕間,“我就是隻沒心肝的候鳥...”水珠順著她小臂的蛇形手鐲滴落。
江藍雪屈指敲響吧臺,莫吉托杯底的薄荷葉突然劇烈震顫。她將殘餘的碎冰推向酒保時,指甲蓋上沾著的閃粉在臺面劃出流星尾跡:“換杯泰斯卡風暴。”話音未落,蘭心瑩看見她鎖骨處的藍雪花正隨呼吸收縮,尖刺部分泛出威士忌般的琥珀光。
酒保推來的岩石杯壁凝結著冰霜,深琥珀色酒液裡沉著顆球形老冰。江藍雪用尾指勾著杯沿旋轉三週半,“你是父母愛的結晶,不管你怎樣,家永遠是你的後盾。可我不是。你懂那種深深的自我厭棄感嗎?”
碎冰在她齒間發出細響,右手拇指狠狠按壓左手腕內側——那是心理學課程教的鎮靜xue位,“第一次接觸認知行為療法時,我在浴室鏡面寫下‘你值得’,試圖重構那些根植於童年的錯誤認知。”她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指尖蘸著酒水在吧臺畫螺旋,”可邊緣系統的警報從未解除——每當午夜驚醒,總能聽見兒時的自己在尖叫,說‘你就不該來到這世界’。”
蘭心瑩看見她眼尾的冰藍色閃粉正在龜裂——那是江藍雪第十二次無意識眨動眼睛時,過度定妝的眼影在肌理間綻開的冰紋。
“從小到大,我對男性就沒有正面的記憶。”江藍雪的拇指關節抵著杯沿發白,威士忌液麵隨著她手腕的顫抖晃出細密漣漪,“出生那天......”她的尾音突然卡在喉間,彷彿被無形的手扼住咽喉。“第三個又是女孩兒。”指甲劃過玻璃杯時發出刺耳的銳響,如同當年産房外父親摔碎的酒瓶。“哼,真諷刺。‘爸爸’這個詞,在我心裡是沒有形象的......”她突然仰頭將琥珀色液體全部灌入喉中,灼燒感在喉嚨裡遊走,“二姐又被那個禽獸老師......”未盡的字句被殘酒淬成寒刃,生生切斷了聲帶震顫。
冰球在空杯裡撞出空蕩的回響。她垂首盯著吧臺倒影裡扭曲的面容,食指突然戳向自己鎖骨下方:“三歲生日那天,陽臺欄杆有這麼高......”指尖在虛空中劃出孩童視界的高度,“媽媽把我舉過鏽跡斑斑的鐵欄,夜風灌進我的毛衣。”她的尾指神經質地摩挲杯壁冷凝水珠,“她說‘媽媽帶你飛&039;,這是我對母親最初的記憶。”
“錚——”駐唱歌手的琴絃猝然崩斷,餘震在酒杯陣列間蕩開漣漪。蘭心瑩的蛇形尾戒撞上杯壁,黑瑪瑙蛇眼與玻璃摩擦出暗啞的嗚咽。睫毛膏在眼底暈開墨色漣漪,“藍雪......”她伸手去夠紙巾盒的瞬間,鑲鑽甲片將杯墊上的水漬劃出銀河狀裂痕,一滴威士忌正沿著裂縫墜向深淵。
“你見過淩晨三點的兒童醫院嗎?”江藍雪摩挲著杯壁冷凝的水珠,“大姐抱著我跑過五條街,白球鞋被血染成珊瑚紅。護士拆線時說我像被撕爛又縫起來的布娃娃。”她突然輕笑,眼尾冰藍色眼影泛起碎鑽般的光,“現在這條疤被我畫成了藍雪花枝。”
蘭心瑩的瑪瑙耳墜在空調冷風中晃成虛影,忽然伸手將江藍雪攬進懷。“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後盾,”她指尖撫過江藍雪鎖骨花紋下的疤痕,“你的傷口開成玫瑰時,我做莖上的刺;你要墜落時,我當承露的蛛網。”
江藍雪反手摟緊蘭心瑩的腰肢,指尖陷進對方後背的銀色流蘇。鼻尖抵著鎖骨處的蛇形項鏈悶聲道:“就抱三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