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藍雪條件反射地伸手遮擋，動作卻慢了一秒，被對方死死按在轉椅上，冰涼的掌心貼著她鎖骨處的舊傷疤。
“你聞起來像我媽。”少女嘶啞的笑聲中混著啜泣，“那種被海水泡爛的腥甜味。可是，我現在都想不起來她長什麼樣子了。”
江藍雪嗅到女孩袖口的鐵鏽味。她伸出手，輕輕掀開女孩的t恤，手臂上赫然顯露一片青褐色瘢痕。那不是普通的淤青，是長期注射鎮靜劑留下的針孔潰爛。
江藍雪輕輕拍著少女後背，“不管你能不能想起她的模樣，我相信她的心一直都會關注著你。”
少女趴在江藍雪的肩頭，放聲大哭。
哭吧，孩子！能哭出來，就還有解藥。
許久……
門把手突然被人擰動。紀沉舟穿著白襯衫站在門外，左手提著印有”紀氏海運”標誌的冷藏箱，右手腕錶折射的冷光劃過少女驚恐的臉。
“小棠，你該回去休息了。”江藍雪把少女送出校醫室，回身略帶怒氣的對紀沉舟說，“你不該在我有來訪者時進來。”
“超時了。藍雪花需要冷水澆灌。”他徑直走向窗臺，將一盆藍雪花插進盛滿雨水的琉璃盞，“但有些花更適合生長在腐殖土裡。”枯萎的花枝在他指尖微微顫動，葉片邊緣鋸齒狀的齒痕刺痛江藍雪的眼睛——那形狀竟與上個月處理的家暴案現場發現的防衛傷完全吻合。
紀沉舟回身時，發現了江藍雪頸間的紅痕。他擰緊了眉毛，“這是燙傷？”
藥箱被翻動的聲響混著窗外的海浪聲。
“怎麼不躲？”紀沉舟扯開領口紐扣，“你最好把紅繩摘下來，以免上藥弄髒。”
“沒躲開。沒事兒，也不是很疼。”尾音被棉簽蘸取藥膏的窸窣聲吞沒，薄荷與爐甘石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散。
燙傷算不上嚴重，反正她的鎖骨也是傷痕累累，不介意多加上這麼一點。
陰影突然籠罩下來。紀沉舟單膝壓住轉椅邊緣，左手撐在她耳側的皮質扶手上，右手藥膏在夜色裡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她嗅到他袖口殘留的雪松香混著焦灼的體溫，衣料摩挲聲裡，他屈起的指節已觸到她頸側跳動的脈搏。
“我自己來。”她猛地後仰，發梢掃過對方緊繃的下頜線。轉椅滑輪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撞得身後玻璃展櫃裡的獎杯叮咚作響。
紀沉舟鉗住她妄圖遮擋的手腕，掌心肌膚相貼處騰起灼人的溫度。
“你看不見。”他喉結重重滾動，藥膏隨著壓抑的呼吸在她傷痕上游走。
冰涼的膏體裹著指尖薄繭，碾過那些層層疊疊的舊疤，此刻被新傷染成胭脂色。
江藍雪盯著他領口晃動的鉑金紐扣，那點冷光刺得她眼眶發澀。鎖骨傳來細密的刺痛，不知是藥效發作，還是他失控的力道。窗外的海浪聲突然消失不見，她聽見自己紊亂的心跳震碎了月光。
紀沉舟的手輕輕在她鎖骨舊疤處擦拭，“為什麼不用祛疤膏？”
當紀沉舟的指尖觸碰到她鎖骨時，無數記憶碎片湧入腦海——鹹腥的海水、剪刀劃破的襯衫，縱橫交錯的鞭痕，冒著血珠兒的手臂，以及那個潮濕的擁抱：十二歲的她將沙漏塞進少年手中，鮮血與藍沙在月光下凝結成晶。
“擦完了吧？擦完就放手。”她終於推開他的手，“它們在時刻提醒我，被錯愛逼瘋的女人有多可怕。”
“今天有什麼收獲？”紀沉舟沒有理睬她的躲閃，開口問道。
“出去再說吧。”
他們踩著咯吱作響的木棧道走到沙灘時，月亮正從雲層裡掙出來。江藍雪突然停步，低頭將襯衫袖口捲了又放，指尖還殘留著校醫室消毒水刺鼻的氣味。
“今天對孤兒院的兒童做了一個初步心理評估，傍晚時小林給我反饋了結果，普遍存在心理問題，其中，部分兒童問題嚴重。”鹹澀的海風捲起江藍雪的裙角下擺，她理了理被海風吹亂的長發，“不過還有一個現象很奇怪，很多孩子似乎有藥物注射痕跡。這一點很不尋常。”
她將手機螢幕轉向紀沉舟，照片上是小棠。她放大照片裡小棠手臂內側的淤青，“醫務室登記簿上根本沒有對應的藥劑記錄。”
照片裡小棠手臂的淤青泛著磷光般的藍，像是皮下埋著發光的海藻。
江藍雪收回手機，脫下鞋，赤腳踩在潮濕的沙灘上。三百米外廢棄漁船的桅杆刺破滿月，紀沉舟把西裝褲腳捲到小腿肚，也跟著踩進沙地。月光將他腳踝處的陳舊咬痕照得發青——那是十五年前被紀家獵犬咬出的傷疤。
“我讓沈一南查詢了孤兒院之前的改建驗收報告，也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紀沉舟從口袋抽出一張紙，泛黃的驗收報告在月光下露出鋸齒狀裂痕“紀氏捐助的孤兒院平均三年就有一次改建專案。半年前對各個孤兒院都進行了消防改建，但驗收報告有疑點。”
“三年一次？這是拿著紀氏的錢打水漂聽響呢。”江藍雪嘲弄的聲音沒有一點遮掩。
“對，三年一次，比潮汐還規律。”他屈指彈飛爬上鞋的藤壺，腕錶表盤倒映出正在漲潮的浪線。擱淺的水母在他們腳邊破碎，觸須粘上江藍雪腳背，像極了醫務室丟棄的輸液管。
江藍雪忽然踢飛一團海草，熒光綠的腐殖質濺在紀沉舟褲管：“夠給紀蕭風立塊慈善家紀念碑了，就埋在吃小孩的虎姑婆旁邊。”她彎腰拾起個生鏽的鱟殼，鋸齒邊緣在驗收報告上劃出刺耳聲響。
“還有一件事，張新亮來做心理志願者了。”
當提到張新亮名字時，紀沉舟突然將鱟殼甩向海面。旋轉的甲殼擊碎浪峰，在月光下劃出銀色拋物線。“看來，紀蕭風又給自己找好替罪羊了。”
